余恬恬看了一眼吴月，这才发现她身上那件衬衫都已经快洗掉了色，原本的花样都快看不清了。她想了想，若是直接送给她布料怕是不好，要想个办法。

夕阳西下，两人回到枇杷村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温暖的晚霞笼罩着黑砖白墙的小院，烟囱里冒出袅袅白烟，催促着余恬恬回家的脚步。

她还没来得及拍门，墩墩已经汪汪汪的叫起来了。这狗现在认人快的很，老远就能闻到余恬恬的味道。

“来了来了，肯定是恬恬回来了。”

方大姐笑着去开门，见她满手大包小包的，赶紧接了过来：“咋买了这么多东西，累坏了吧。”

余恬恬笑着摇头，道了句：“不累。”说完就踏进了院子，方蔓和方怀正在院子里踢毽子。

“那就好——”方大姐提着东西刚要关门，动作戛然而止，方奶奶和两个小家伙显然也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的停下来看着她，眼里露出吃惊神色。

“姐姐！！你能说话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蔓，毽子一扔就跑了过来，语气兴奋极了。

“是呀，我能说话了。”

方大姐飞快的走过来把东西往院子里的凳子上一搁，拉过她的手：“妹子？！啥时候好的！”

余恬恬心里也高兴，道：“才好的。”

“姐姐一定是故意等着进城先跟哥哥说话的，这你们都不懂，真是笨蛋！！”

说这话的是方怀，小家伙平时话少，可该机灵的时候绝不含糊，方大姐愣了下，然后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余恬恬有些不好意思，干脆把爆米花拿出来递给他们堵嘴：“吃吧！”

方怀嘿嘿一笑，接过来，跑去和方蔓分享了。

“奶奶。”

方奶奶也站在院子里洗菜，笑眯眯的看着院子里嬉嬉闹闹的晚辈，对余恬恬恢复说话这件事，显然也是高兴的。

“好，好。收拾收拾，吃饭吧。”

“嗯！”余恬恬点头，能重新说话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她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晚饭是杂合面饼，卷了土豆丝和余恬恬做的菌子酱和辣酱，每个人都吃了两大张。

方大姐一边吃一边道起了一件烦心事：“最近牛棚的牛也不知道咋了，也不乖了，还朝我发起了脾气，真是难伺候的很。”

余恬恬一听，猛地被汤呛住，咳嗽了起来。

方奶奶和大姐立马帮她拍背：“慢点慢点，别急呀。”

余恬恬着急问道：“是那个最小的奶牛吗？”

“你咋知道？”

她当然知道！余恬恬有些惭愧，最近太忙，她差点忘记了那个承诺，这会儿大姐一提起来，她立马道：“大姐，你明天上工的时候抱几块木板，保证它不会再闹了。”

“这是啥道理？”

“我猜的，上回那牛棚看上去又破又小，那小奶牛是最漂亮的一只牛，可能想住新房子啦。”

“还有这说法呢！”大姐笑的来不得，方奶奶也取笑她：“真是小孩儿心性。”

余恬恬笑着哼了一声：“大姐，咱俩赌个啥。”

“好，你说赌啥？”方大姐笑着摇头，显然不信这个说辞，便没把余恬恬的话放在心上。

“就赌……你输了的话就给我裁件衣裳！”

方大姐和方奶奶的筷子不约而同顿了顿，语气也静了下来：“你咋知道兰姐儿会做衣裳的？是不是村里人说啥了？”

余恬恬心里咯噔一下，方家成分不好，哪里敢把裁缝活这种本事往出说，那台老式裁缝机更是放在方家地窖里头吃灰。

她是看过原书的，方大姐在裁剪上有很高的天赋，但现在，她的确没理由知道这个事儿呢。

“啊，我猜的呀！不是说劳动人民都会做衣裳吗？”余恬恬灵机一动，随便编了个理由。

听她说这话，方奶奶和方秋兰松了口气，“哪来的话，你以为人人都有这水平啊？”

“那大姐呢？”

方秋兰看了眼奶奶，还是道：“那也要看你想做啥样的。”

余恬恬笑道：“不着急，咱的赌还没定输赢呢。”

方奶奶逗她：“那要你输给兰姐儿了呢？”

余恬恬道：“奶奶你们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亏大姐的！”

方奶奶笑着摇头。

余恬恬吃饱了，便主动把碗筷收进厨房。大姐笑着对奶奶道：“恬恬能说话以后感觉都活泼了不少。”

方奶奶道：“她一直就这样，机灵着呢！”

“也是。”大姐笑着起身，也紧着收拾去了。

*

次日下午，方大姐紧着紧着就从牛棚赶了回来。

“神了！真神了！恬恬！”

余恬恬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动静后就知道是咋回事，她笑而不语，就等方大姐兴致勃勃的冲过来道喜。

“恬恬！今天我听你的，早上抱着几个木板去了，就放在那个小母牛的旁边，好家伙，那小东西盯着我看了看，又看了看木板，就好像真的是你说的那样，一天都没闹了，心情还很好！”

余恬恬一边切菜一边笑：“那当然啦，动物也是有灵性的嘛。那小母牛看着好看，结果牛栏破破烂烂的，她当然不高兴啊。”

“哎呀我算见识了，像我们这样的大老粗，有时候思考问题就是没有你们新奇，真是学习了。”

余恬恬道：“哪有那么严重，我也就是猜到了瞎说一嘴，巧合而已。”

“恬恬，我愿赌服输，你说吧，你想要件啥衣裳，我去帮你做！”

说到这个余恬恬就来了兴趣，当下就放下菜刀洗了手，拉着大姐回到了房里。

她蹬蹬蹬的从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小包裹里取出了所有的料子，一股脑的摆在了大姐面前。方大姐顿时惊讶的嘴都合不上了：“恬恬，这……”

“这个呢，是给你的，这个颜色沉稳又显气质。这个枣红色的是给奶奶的，大气喜庆，适合老人家。还有这个嘛……是方毅的……反正我也不会做衣裳，只能麻烦大姐你啦。”

方大姐摸着这些并不便宜的料子，一股久违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唇瓣有些克制的动了动，颤抖着问了句：“这些……很贵的吧？”

供销社卖的料子她不是不知道价格，余恬恬买回来的这些至少一匹也要三四块，甚至更多。

“哎呀，方毅给我钱了，真的，而且买都买了，你可不许拒绝啊！供销社也退不了货……”

方秋兰的确不好意思接受这些昂贵的礼物，余恬恬见了，立马补充道：“我给我自己也买了的，一看，这个，我也不会做，就麻烦大姐帮我做件啦！”

余恬恬取出一匹淡黄底白花的料子，方大姐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终于笑道：“这个颜色趁你，你想要衫子还是裙子？”

余恬恬见她答应，也高兴的不得了：“都行！大姐你看着做！”

方大姐终于点头，答应把这些料子都变成全家人的衣裳，她摸着这些料子，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

两人在屋里对话的时候，方奶奶就站在门外，两人的话她一字不落的听到耳里，当然也听出了她的兰姐儿的高兴。

睿智又沧桑的老人无声的叹了口气，擦了擦眼角一滴浑浊的泪，又慢悠悠的回房去了。

*

很快就到了周五，这天一早余恬恬就起了个大早，跑到井边用凉水洗了把脸才清醒，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就是那个三陆坝的人上门的日子，而方毅还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余恬恬猜一边编着辫子一边琢磨，结果方奶奶也起了个大早，来到院子里道：“恬恬，今天下工早点回来，家里有客人。”

“哦……好的奶奶。”

原来还得请客吃顿饭，也不知道方毅几点能到。不过大姐和奶奶，应该都不知道这回事。

余恬恬背着自己的小竹筐上工去了，一路上她发现，今天就连村里的人也格外的多。

吴月在食堂门口等她，见到人后连忙把她拉到一边道：“听说了吗，林海洋回村原来是选文工团的人呢，你条件这么好，去试试呀。”

文工团？余恬恬笑了笑：“我没兴趣。”

“为啥呀。”吴月追着余恬恬走了进去：“恬恬你这么美，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农村。”

吴月说完后，余恬恬明显顿了一下，吴月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添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方毅是很好，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余恬恬这下是真的震撼了，她没有想到吴月会跟她说这些话，忠言逆耳利于行，吴月是真心真意的替她在考虑。

“傻月月……你放心吧，我不想去文工团是有我自己的考量，我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断送了的。”

吴月见她这么说，叹了口气：“太可惜了，你如果去的话一定可以的。”

余恬恬笑着弹了弹她脑门：“傻！日后出路还多着呢！”

吴月自然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出路，她一上午都长吁短叹的，替余恬恬可惜。

林小敏今天请了假，估摸着也是去准备去了。林海洋是她哥，说不定，她还真的有机会。

到了吃饭的点儿，食堂里的人渐渐就多了。林海洋正好也是也因公办事，中午就来了公社食堂。

一起来的，还有那天那个玉米地遇到的男人，那个男人也是在市文化上班的，土生土长的川化市人，叫陈家文，也是个知识分子，就是家中有些权势，沾染了些贵家子弟的做派。他同林海洋一起走进来的时候，又吸引了食堂里绝大多数少女的目光。

“这位同志，麻烦你帮我打一碗稀饭。”

陈家文目不斜视，径直就走到了余恬恬负责的窗口，余恬恬抬头，显然已经不记得他。

她很快打好饭递了出去，陈家文却一直还站在原地不走，余恬恬疑惑的看了一眼他，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抱歉。”然后端着饭盒走了。

吴月瞪了他一眼：“登徒子。”

余恬恬上辈子这样的人见得多，没在他心里激荡起半点波澜。陈家文端着饭盒回到桌子上时，忍不住叹了句：“的确美，我在省城见过那么多女孩子，也没见过有这样气质的。海洋，她真是你们村的？”

“我不知道。”林海洋埋头吃饭，语气中有一丝丝淡淡的愠怒。

陈家文工作起来还算正派，在男女之事上，却永远是个没把门的。

“我看以她的条件，去文工团绰绰有余，所以才多注意了一下嘛。”陈家文摸摸下巴，道。

林小敏这时候正好赶了过来，刚到就听到陈家文说这句话，坐到她哥旁边的时候就忍不住问了句：“家文哥，你刚说谁啊？”

陈家文前几天才和林小敏认识，自然不知道她性格和这些女工之间的弯弯绕绕，当下就指了指窗口：“就那个。”

林小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脸瞬间跨长了一大截，怎么又是这个余恬恬？！

不过她冷笑一声，极力的掩藏住自己嫉妒和不甘，用一种别有用心又甜的发腻的语气道：“哎呀家文哥，虽然恬恬她是很美，可是很可惜，她病了，没法说话……这，这怕是和文工团无缘了。”

没法说话？

林海洋和陈家文都顿了顿，随即陈家文露出了可惜神色：“那真是太可惜了。”

林小敏止不住的得意，她余恬恬生的再好看有什么用，永远就只是个哑巴罢了。

林海洋倒是一言不发，很快吃完了饭：“吃完了就开展工作吧，今天我们要初步选出来一批。”

林小敏摸摸辫子点头，跟在他哥的后头蹦蹦跳跳的往出走。

几人刚经过食堂门口的时候，吴月问余恬恬：“恬恬，你说这个肉要煮到几分熟？”

余恬恬也正摆弄着手上活，随口答道：“八分熟就可以了。”

外面三人的脚步同时停下，陈家文喜悦的望着余恬恬，谁说她不会说话的？！

这声音还这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