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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天上掉下来个姑/忽然一夏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路,只知道不停奔跑,用身体的疲劳消解掉心中的疲惫,虽然口上说,她一辈子都不原谅爸爸和奶奶,一辈子都不想看到他们,但是在心底她一直想着,她要读书,她要出人头地,她要让爸爸和奶奶看看,她要整个家族承认她……原来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就算她再出色,再努力也不会有人承认她,她只是一个为人所不齿的私生女。

“妈妈,妈妈!你告诉了我千万件事,为什么独独没有告诉我这一件事……”伊夏仰望星空,都说人死了以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妈妈你是那颗星星,在哪个地方照耀着我?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在伤心么?”伊夏回头,那人鼻上的金丝眼镜在路灯下反射出柔和的光,“大家疯狂找你,原来你在这里。”

伊夏点点头。

顾隽奇舒了口气:“有多少事情是你想不明白的?”

“很多……”

“比如?”

“比如?你应该是知道的。”

顾隽奇一声长叹,这个女孩不美丽,不慧黠,但是有一颗透明的心。

“你妈妈不告诉你大概是希望你能够像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一样,独立,坚强,自尊自爱,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你的妈妈为了撑起了一片爱的天空,虽然这是谎言,但是却是善意的。”

“是吗?”伊夏茫然地看着顾隽奇,“我小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没事的时候我就跑到她家去玩,有一天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她和她爸爸一起吃饭,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们吃的是茄子,我趴在窗外看着,看着她爸爸一筷子一筷子地将茄子夹到她的嘴里,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嫉妒我羡慕,我坐在地上抠着墙,呜呜哭……小学时美术老师的女儿和我同班,那时候我和她都梳辫子,长得有几分相像,美术老师就管她叫儿子,管我叫闺女,我常常在上美术课的时候望着美术老师想,要是我有这样一个爸爸该多好。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我祈求上苍,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宁愿少活十年二十年去换取那么一天,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填家庭情况调查表,最怕的是同学聊起她的爸爸对自己是多么的宠爱有加,我不敢跟妈妈透露一丝一毫,因为她努力让我得到双倍的爱情,可是我还是如此的不满足……”良久,伊夏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顾隽奇笑笑,“会做我自己。”

“你和我不一样,你家境优越,生活富足,父母双全,你不会体会我此时的心境。”伊夏摇摇头。

“怎么不一样?我的妈妈是个舞女,我姐姐的妈妈生完她之后就再也不能生育,但是我奶奶非常想有一个孙子,于是我爸爸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我妈,你妈妈和你爸爸至少是因为爱而在一起的,我妈妈和我爸爸完全是因为需要彼此利用,你妈妈爱你爱了将近二十年,而我妈妈在我没满月时候就走了,二十多年来,杳无音讯。”顾隽奇凝视着伊夏,“你看着我的眼睛,从我的眼中你就能够看出我有没有说谎。”

伊夏看过去,顾隽奇的眼中一片坦然。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顾隽奇拉起伊夏的手,“我把肩膀借给你靠……有泪流在今夜,今天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

伊夏试着将头枕过去:“我不会哭……我没有眼泪。”

“哭吧……就当……就当我是你的父亲……”顾隽奇轻轻抚着伊夏的后背。

她只是个孩子,没有长大需要人爱的孩子,没当看到她的时候,顾隽奇都忍不住心疼,因为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所以,当她姐姐说,如果你不把她和季然拆开,我就告诉她她只是个私生女的时候,顾隽奇没加考虑就答应了。

他知道姐姐心里是怀着恨的,她很伊夏的妈妈,更恨伊夏,她不希望伊夏有任何可以改变自身命运的一天。

其实,姐姐她心里也是恨自己的吧……

不远处,季然坐在车里,看着他们,久久。

半个月后,伊夏到机场送季然一家。

季然看着她,沉默不语。

伊夏摸摸季画的头发,又摸摸季画的衣领,抱住她:“到了美国要听爷爷奶奶的话,我挣钱了就给你打电话。”

季画皱着小鼻子,拖着哭腔:“伊夏……”

“好了,好了,别哭……多幸福的一件事呀,侄女我祝福你。”伊夏破天荒地吻吻季画的脸颊,“不要想我,我吝啬,嘴巴坏,脾气大。”

“伊夏……”季画的小脑袋蹭着伊夏的裤腿。

“小姑奶奶……这是我最后一条干净的裤子了……”伊夏将季画抱紧,“思念是一种伤,思念越久,伤口越大……忘记是医治这种疾病最好的药,记得了吗?”

季画点点头,嚎啕大哭。

登机的提示音响起,伊夏推开她:“去吧,要安检呢,晚了就赶不上飞机了。”

季画抽噎着拉着伊夏的手,恋恋不舍:“伊夏,我不走了,我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伊夏一把推开她,“你看,你爷爷你奶奶还有你叔叔都在等你呢,那里有你爸爸从小长大的家……去吧。”

“伊夏,我问过多少遍了,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美国呢?”季然妈妈叹了口气,“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季画舍不得你,我们都舍不得你。”

伊夏摇摇头,望向玻璃窗大厅外的蓝天。

登基提示音再次响起,他们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安检口。

忽然,季画挣脱了奶奶的手跑过来。

“伊夏,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忘记给你了……等我走后你再打开啊,我准备好久了。”季画从裤兜里掏出一方叠起来的手帕。

伊夏迅速接过来背过身去。

季然走了,季画走了,回去,她再次孑然一身。

酷热的风吹过来,绕到伊夏的身上,忽然静止,伊夏虚空摸着那空气,觉得这种热令人有种抽空了的窒息。

这个夏天很快就会过去了吧?

多少个夏匆匆过去了,不过是指尖的沙,流下去,什么都留不下。

坐到车上,伊夏蓦地想起季画的手帕,拆开,里面居然是一个崭新的安全套。

伊夏收紧手指,笑了,复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