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疼爱，熟悉自然的语言，虽已出嫁数年，回到家里，爹爹还是把她当顽皮任性爱撒娇的女儿看，黛玉心里软绵绵的，似是漂浮在云端一般。

她笑眯眯的顺势把头倚在林如海肩膀上，“多谢爹爹，爹爹陪我一起可好。”

“好好好，何时去？”林如海看着黛玉的眸子有些期待，似乎即可便想听到女儿满意的夸赞，以证明自己这些日子来的辛苦并未白费。

“这会子就去，如何？”黛玉挑挑眉。她跟爹爹相依为命十几年，这世上最了解爹爹的，除了过世的母亲，恐怕就是她了，爹爹的心思岂能瞒得过她？

父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似乎忽略了旁边的陆离。陆离倒也不恼，对于从小把黛玉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林如海，他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加感谢。如今黛玉都嫁给他了，便是回林府，也是有数的，林如海疼女儿，想跟女儿多亲近亲近，于情于理他都该成全。

“来，我抱着孩子。”林如海说着便伸手去接黛玉怀里的汐儿。这可是他的亲外孙女，林如海十分小心，抱到怀里以后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吓到了娇贵的小婴儿。

黛玉笑道：“爹爹，你别僵着，胳膊稍微抬一下也没关系，这样抱着多难受。”

“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林如海表情认真，眉头微蹙，“我，我都多少年没抱过这么小这么软绵绵的孩子了，手生……”

“我这么大的时候，爹爹可抱过我？”

“自然是抱过的。”林如海一面撅起嘴逗弄汐儿，一面说，“你小时候啊，比我们汐儿还难缠呢。打生下来就睡颠倒觉，白天睡晚上哭，把我和你娘缠的不行。你先天就弱，月子里便病病殃殃，我们又不放心交给下人伺候，那段时间啊，我和你娘熬的眼珠子都是血红的。”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这话虽然绝对了些，却很有些道理。

黛玉心头一暖，上前抱住了林如海的胳膊，“爹爹，那时候我不懂事，辛苦你和娘了。”

林如海笑说：“累是累，但更幸福。”

那时候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娘子第一胎生的辛苦，需要多休息，照顾女儿的重担便落在他肩上，每每一宿无眠，抱孩子抱得四肢酸疼，觉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时候，看着女儿睡梦中的甜甜笑意，便觉得血液都沸腾起来，温暖的感觉袭遍全身。

那一刻，再累也值了。

黛玉这孩子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这话一点不夸张。那是他还在翰林院为官，翰林衙门较六部清闲，他一有空便回家看孩子。黛玉还不会走，他便抱他到书房，他看书，她便在他脚边爬来爬去。后来大些，虽不识字，便也学他抱着一本书指着呀呀念，给他枯燥的生活增添不少乐趣。

“爹爹，谢谢你。”看着林如海，黛玉忽然很认真的道。

“谢什么，爹爹照顾你还不是该的？”

说话间便到了黛玉的小院。院子又扩建了不少，几乎是原来的两倍。满院子的花草或白、或粉，或绿，还有白绿、黄绿、淡黄、淡紫等，五光十色，开得绚烂夺目。

“爹爹，你把两个院子打通了？”黛玉诧异道。

林如海淡定地一点头：“原来的院子有些小，扩建了一下。”

黛玉：“……”她原来的院子还叫小？那可是闺阁仅次于正房大院的院子了，五间堂屋连着东西各三间厢房，还有一个小巧别致的花园，面积抵得上一个两进的宅子了。如今将这小院和前面一个跨院打通，连城一片，比正房大院还要大了。

“爹爹……”

林如海看向黛玉，微微侧首，眸带询问。

黛玉抿了抿唇，说出了真心话：“这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林如海也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今时不同往日，你都有孩子了，还不止一个，眼见的马上都第三个了，将来还会有更多。原来的院子小，你若是带着孩子回家住，加上伺候的下人，一个小院子根本住不下。如今，倒还差不多。”

黛玉这才知道自家爹爹大费周章的扩建院子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还是爹爹想的周到。”黛玉嘿嘿一笑，回头向陆离一挑眉，意思是爹爹都把屋子准备好了，以后我若是想回娘家住几日，你可不能拦我。

人人都说隔辈亲，这话不假。

林如海对两个孩子的宠溺简直让人瞠目结舌，小汐儿小澹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一会儿一会儿扯胡子，扯得他龇牙咧嘴的，他疼过之后还哈哈笑。

到最后黛玉都觉得太过了，蹙着眉头说：“爹爹，您别太纵着他们了。”

林如海：“不疼不疼，孩子高兴呢。”

午饭做的全是黛玉喜欢吃的饭菜，林如海把一碗肉末鸡蛋羹推到黛玉跟前儿，柔声道：“这个好克化，玉儿你多吃些。”

抬眼，陆离正笑眯眯看着他，不由得轻咳一声，夹了一个鸡腿递给陆离，“离儿也多吃些。”

陆离受宠若惊，忙起身接了，替林如海斟了一杯酒，双手捧上。林如海接过酒，拍拍他的手示意起坐下，“自家人不讲究那么多，离儿也同玉儿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不必客套。”

汐儿澹儿玩累了，已由奶娘拍着睡下，黛玉放下碗，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小猫儿似的满足表情看得两个男人都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陆离：我家娘子什么样子什么表情都可爱，想抱住亲亲她软软的脸颊，可惜老丈人就在身边站着，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啊。

林如海：女儿吃了不少，看来对今天的饭菜很满意，老父亲心怀安慰啊。

饭毕，黛玉便拉着林如海去书房。林如海酷爱收集书籍，尤其是孤本、珍本，黛玉也是爱书之人，既来了自然要瞧瞧这些日子自家爹爹有没有搜罗到新的书籍。

这次过来，陆离也带了一匣子书送给林如海。

林如海一看见书便一心都在上面，拿着研究去了。黛玉甚至自家爹爹的脾性，摇摇头拉着陆离自去翻看书架上的书。

“咦！”忽然黛玉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陆离回头看她。

“离哥哥你瞧！”黛玉将手中一把折扇递给她他。那是一把普通的折扇，扇骨的材质也是普通的竹子，扇面画的是兰花儿，上面用梅花小篆题词：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字迹娟秀，似是出于女性之手。这是一首缅怀爱情的诗文，短短两句，凄美哀伤，令人动情

林如海书房里怎么会出现这样一把扇子，不仅黛玉疑惑，陆离也颇为疑惑。他捅捅黛玉，挑挑眉，意思这可是岳母大人的字迹？

黛玉微微摇头：“娘亲的字迹我人的，不是这样的。”

“那便奇了。”陆离压低声音，贴着黛玉的耳朵道。

正说着，林如海忽然叫，“玉儿离儿，来，为父考你们一考。”黛玉、陆离一对眼，都暗自庆幸书房够大，林如海在另一排书架后面没看到他们在干什么，遂忙将扇子放回原处，答应一声过去了。

回去的路上黛玉还在纠结扇子的事儿，“嫣红写不出那般娟秀的字迹吧？”

“她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照着抄都的炒成狗爬。”

“那……”

陆离：“你别想了，林府里的丫头每一个能写出那样娟秀梅花小篆的。”

黛玉：“这么说不是府里之人写的。”

陆离：“肯定不是。”

“这便怪了，爹爹书房里怎么会有一个女人题词的折扇，他一向洁身自好的。”

“好了玉儿，别想那么多了，或许不是女人写的呢，男人写的字也有娟秀女气的呢。”

*

皇宫，闷热潮湿的冷宫。

“开饭了！”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敲了敲斑驳的墙壁，将一个常年没刷干净，看起来又黑有黄的碗放在破了个大洞，下面还都是猫爪印的门前，大喝一声，然后抱着胳膊饶有兴致的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佝偻身子头发脏乱的女人。

“呦，娘娘，怎么是您亲自出来端饭，伺候您的宫女儿呢？”那太监阴阳怪气的说。

那脏乱女人不是旁人，正是被打入冷宫的探春。刚来的时候她心高气傲，很是看不起冷宫里关押的弃妃及太监们。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摆上一天，她便知道了什么叫人间地狱。那些被长期关押而神经失常的疯妇会忽然冲过来撕扯她的衣裳、头发，嘴角叫着打死你这个贱女人，骂人的话句句不堪入耳。

她身上穿着的绸缎衣裳便被撕成了碎片，身上还到处都是血印子，被迫换上了质地粗糙的麻衣。她被那些女人欺负时，太监们便站在一旁看热闹，后来更是处处苛待，给她的饭菜最少，往往还是馊的。

今天的饭菜不出意外，还是又冷又馊的，探春已经不敢闹了，再闹连这点都没有，饿肚子的滋味儿她尝过一次这辈子便再也不想尝了。

默不吭声的将饭碗端走，探春只将那些太监的嘶吼当成犬吠。

“师父，她敢瞪你！”

听见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探春杀人的心都有了，冷宫里最坏的便是这个小太监了。他是老太监的徒弟，长得尖嘴猴腮不说，肚子里全是坏事，之前几次挨饿都是这小子在老太监面前挑唆。

“好大的狗胆！”老太监一生气，“给她点教训！”

老太监一发话，小太监便似得了圣旨一般，尖叫一声跳上前，一脚将探春手里的饭碗踢翻，轻蔑一笑，“你已经不是娘娘了，下次对我师父客气点！”

探春紧紧攥着手，因为太过用力，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殷红的鲜血滴落在洒落一地的饭菜上。她的眸子里酝酿起滔天的阴戾，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叫你们都付出代价！

*

琪瑞殿，三公主收拾了好几食盒精美的糕点，又叫人装了一大匣子小鱼干。

芷儿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紫檀木匣子，进来笑道：“这是新送来的贡品，南海珍珠，皇后娘娘叫给您送来。”

“拿来我瞧瞧！”三公主伸手，掀开盖子一看，慢慢一匣子珍珠，个个都有龙眼大小，质地圆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极是漂亮，虽吩咐道：“倒一般出来，给林姐姐带去。”

芷儿答应一声去了，三公主这里又催，“车辇可备好了？备好就赶紧出发。”

有些日子没见黛玉，她一个人甚是无聊。原来隔三差五的皇后娘娘还会叫黛玉进宫住几日，如今黛玉怀着身孕，多有不便，三公主这会子收拾了行李，便是打算出宫瞧黛玉去的。

这次她要给黛玉一个惊喜，并未提前通知。

黛玉这会子正和几个小丫头子们一面坐孩子们的衣裳一面说笑呢。小黑就在她脚边绕来绕去，还时不时拿尾巴蹭蹭黛玉的腿。澹儿睡醒来乳母便抱过来放黛玉身边，他倒也乖，已经会坐了，便不哭不闹地坐在黛玉身边，手里抓着黛玉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玩。

小黑用头拱拱黛玉的腿，仰起头喵喵叫。

黛玉以为它想求摸摸，便抱起来放在膝上挠了挠它的背，又给挠了挠肚子。挠的时候着小家伙倒是满脸享受的打滚儿，挠完了还是叫，黛玉才知道是饿了。

青岚忙去拿了小鱼干，黛玉便拿起一根递到它嘴边儿。

它看见小鱼干先是睁大眼，整个猫身都荡漾起来，兴奋的哇呜叫了一声，再凑近一闻，怔了怔，似乎是觉得味道有些不对，终究还是试探着咬了第一口，然后便毫不给面子的吐了出来，黛玉再喂便扭头，拿屁股对着黛玉，显而易见生气了。

黛玉：“这不是三公主送来的小鱼干。”

“三公主送来的吃完了，这是厨房刚做的。”

碰见个嘴刁的猫，黛玉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看向青岚：“以前可出现过这种情况？”

青岚：“出现过。”

“怎么解决的？”

青岚：“饿狠了它便会吃了。”

黛玉：“……”这猫，有个性！

光顾着跟青岚说话，黛玉一个没瞅见，澹儿竟拿了一根小鱼干送到了嘴里。

黛玉：“……”愣了片刻，忙抓住儿子的手，轻轻将小鱼干抽出来，“傻儿子，那是给猫吃的。”

然而，澹儿可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钟爱的东西被抢走了，这对一个一岁不到的小娃娃来说，与天塌了无意，他扁扁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而且哭得很是固执，黛玉抱住哄了半天，怎么也哄不住，最后还是认命地把小鱼干塞他手里了。小鱼干虽说是给猫做的，但都是挑的顶新鲜的鱼，全程也都是按人吃的标准做的，倒不脏。澹儿如今连牙都没长齐，也就是放嘴里唆嗦，倒没关系。

成功吃到小鱼干的澹儿终于破涕为笑。

青岚笑道：“哥儿今儿可是开荤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黛玉，两个孩子如今已经快一岁了，倒是可以吃些东西了。她没有喂孩子的经验，有空得问问娘去，看给孩子吃些什么好。

澹儿小嘴儿一嘟一嘟的，像吃奶般使劲儿吸小鱼干，关键是吸得一脸满足，吸几口还眯着大笑几声，看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

小鱼干毕竟是油炸的，表面粗糙，小孩子皮肤娇嫩，黛玉怕他把嘴皮儿磨破了，好说歹说哄着都没把小鱼干要回来。

这孩子，怎么是这个脾气！

这个还没哄好，那个又闹了起来。

乳母抱着汐儿过来，黛玉怕她学她哥哥，忙叫青岚将小鱼干端下去。一个都够棘手的了，再来一个，可如何是好……

这边刚抱住女儿，门外又传来三公主的声音：“姐姐我来瞧你了。”

一惯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