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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琥珀拾芥XII(1 / 2)

作品:《引诱月光

七中的修远楼很老,秦黛上学那会儿,就是全校最老最破的楼。

津南会逼近40度的盛夏,修远楼却连个空调都没有,舞蹈教室只有几扇晃晃悠悠的风扇。

秦黛雷打不动地每天下课去练舞,从黄昏到夜幕沉沉。

有段时间她准备一个比赛,用的曲子是请人重新编曲的《梁祝》,录音一直存在她手机里。

七中毕竟是重高,并不让带手机,秦海国特意找过老师和校长,说明情况,秦黛才被特批允许。

这只是件很小的事情。

但她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你听说了吗,秦黛她爸和校长认识,给塞了好多钱才让她来我们学校借读。”

“咱们学校都几年没招特长生了?你再看看她那成绩,正常渠道能进七中吗?”

“所以她连手机都能带,我们就不行。”

秦黛没有解释,她性格里,也并不多么在乎旁人的看法。等比赛结束以后,她自然也就不用带手机了。

但刚好也是那段时间,她开始每天收到一封匿名情书。早上一到教室,就会在自己课桌里发现那封信。

秦黛没打开看过。后来那些信在班级大扫除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撞倒她的课桌,那些信就全掉了出来,有人捡到,起哄打开看。秦黛也是那时知道,那些信里写的东西,有多不堪入耳,有多赤|裸露骨。

班主任收走了那些“情书”,把秦黛叫去办公室谈话,问了好几次是谁。秦黛当然答不出来。

信里面的内容,像是长了翅膀,不胫而走。对十几岁的高中学宛如禁果的内容,隐晦又燃着火星一样传开。秦黛记得,因为这事,班上往常和她不会说话的,都会来问一句:“给你写那些东西的到底是谁啊?”

秦黛也不知道,但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那个人有了姓名。

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

甚至都没有见过。

外班的一个男生,秦黛不知道班主任怎么找到的人,也不知道大家怎么知道的是他。她并未关心,认真准备比赛。

某天晚上她从舞蹈教室练完舞,出来却在门口碰到了那个人。

那个男生个子不高,比当时已经一米七的秦黛甚至还要矮一些,但堵在她面前时,那人的眼神狠厉,在昏暗的过道里显得恐怖幽深。

“是你告诉你们班班主任的?”

秦黛后退一小步,摇头:“不是。”

“是你!!!”那男生突然爆发,吼道,“一定是你说的!你满意了?现在全校都知道那些东西是我写的,每个女生都像看蟑螂一样看着我!”

那个时间修远楼几乎无人,又离大家上晚自习的教学楼很远,秦黛竭力保持镇定:“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你是谁,你写的信我也没有看过。”

对方却根本不听,或者说现在秦黛解释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脸上充满了愤怒,气急败坏,握紧了拳头就挥过来。

秦黛没有防备,躲避时才意识到身后便是墙壁,她无路可退。

但那个拳头没有落下来。

她紧闭着眼睛,听见的却是对方的痛呼。再睁眼,就见那个男生被人一脚踢出去三米远。

面前出现一道瘦而高的身影,戴了顶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人下颌线流畅而分明,骨相漂亮得像人体模特。

被打的男生很快跑走了,估计是被一脚踢得狠了,脚步踉跄地飞快离开。

而那人回身,低声问了她一句:“没事吧?”

秦黛摇摇头,轻声说:“谢谢。”

距离有点近,穿堂风从尽头的走廊窗户吹进来,她闻到一股很淡的烟草味。

秦黛来修远楼跳舞,碰见过好几次晚自习偷偷来这里抽烟的男生,因为没监控,教导主任还没发现这个秘密基地。

秦黛吸了吸鼻子,她并不是很喜欢这股味道。动作很细微,但对方却在此时后退了一步远。

“你……”

她想询问他的名字,也更好道谢,但又怕自己一向不与人交际,而用词唐突,皱眉纠结片刻,组织措辞。

男生却在此时转身,留下一句“早点回家”便大步离开。

影子把他的身形拉得很长,秦黛甚至不及再多问一个字,那人就好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一样,很快不见了。

而她始终不知道他是谁。

以为那件事终于结束,写信的男生也没有再出现。临近比赛的一周,秦黛的东西开始接二连三地消失。

从钢笔、文具袋、课本,到最后,她的手机也丢了,不得不告诉老师。那年一部智能手机还是贵重物品,班主任搜查未果,直接报警处理。查监控后,最后抓住的小贼,正是之前给秦黛写了多封露骨信件的男生。

东西追回来后,秦黛手机里存储的专业视频,包括每天练习要用的伴奏,都被人删得干干净净。

警察带走那个男生的时候,他冲秦黛骂:“你他妈活该没妈!”

她知道,那个人一定是看到了她手机里,一封一封,发给苏玉容的、却无人回复的短信。

可她又做什么了呢?

她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谁写的,更没有向老师举报他。那些纷繁的流言,不是从她这里伊始,而现在,偷窃的行为更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老师给秦海国打电话,那时,秦海国却正忙着准备他与齐丽宁的婚礼,根本无暇顾及前妻留下的女儿。

秦黛那天,一个人在舞蹈教室坐了很久。

久到天边的落日西沉,云朵变成了橘色的棉花糖,吊扇慢悠悠地打转,修远楼外墙的爬山虎在窗口伸出绿叶。

她环抱着膝盖,像个没有人要的小孩子。

直到兔起乌沉,从三楼的音乐教室,传出来一阵泠泠的钢琴音。

是她练习时的曲子。

后来,秦黛伴着那未知的钢琴曲,跳了很久,一遍又一遍。

第一天结束时,她匆忙地跑上楼,却只见到空荡荡的钢琴教室。

于是留下张小纸条。

——谢谢。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第二天,秦黛放学去音乐教室,她贴在钢琴盖上那张便签纸,对方回复:

——不可以。

秦黛看着看着,不自觉笑了。

因为那人的字很漂亮,行云流水,铁画银钩。

她隔了一行回复:

——好吧。

——昨天谢谢你哦

想了想,又往那个哦后,加了个颜文字:(//▽//)

她手机上有重新拷好的伴奏,但下楼回舞蹈教室准备开始练习时,却再一次听到了钢琴声。

等练习完,上楼去找人,对方仍不见踪影。

于是又留下张纸条。

——你明天还会来吗?

第二天收到回复。

——来。

从那时起,钢琴盖上贴的便签纸,成了她与那人心照不宣的交谈。

秦黛依然每天下课去舞蹈教室,等不了多久,就会听见从楼上教室传下来的琴声。

他们像两个不曾见面的笔友,间或用贴在钢琴盖上的纸条交谈。

直到比赛前一天,那个黄昏中的琴声和以往不太一样。

秦黛听出来,TA好像不太开心,连琴声里都藏着情绪。

她那天比以往更快读地爬上三楼,也是那天,在音乐教室门口,遇见了离野。

脸上带着伤的离野。

她脚尖后退,眼里带几分怯意。她听过很多人说,她们班的那个离野,打架很凶。

秦黛不知道他今天脸上的伤,是不是又是和别人打架留下的,但他们没说过话,她怀疑对方连她的名字或许都不知道。

她瞧见他身后门内,空荡无人的音乐教室,才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请问,你有看到刚才在里面弹琴的人吗?”

离野声音很冷:“没有。”

他很快离开,秦黛回头,远去的背影高而瘦,少年脊背挺拔,来去如风。

等他消失在过道尽头,秦黛才推开音乐教室的门。

晚风从窗户吹进来,钢琴盖还没来得及盖好,一本乐谱留在上面,被风吹得书页沙沙作响。

她将它合好,之后才把手里的便签纸轻轻贴在边角。

那上面写: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

秦黛在后来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时在三楼音乐教室弹琴的人是谁。

她在魏清济桌上见到了那本乐谱,最后一页,赫然便是她曾参加比赛时用的那首,改编过的《梁祝》。

-

谢斯白收回搭在桌面上的手,他的眸色变得有些沉,冷清,也疏离。

在秦黛问出那句话后,很快便说:“现在不会了。”

秦黛想起他用左手在她掌心写字,想起他吃饭时只用左手拿餐具,此刻,盘子边沿的那双筷子,也在他左手边。

秦黛没有任何关于谢斯白高中时便是左撇子的记忆,但她模糊地记得,他应该是经常去打篮球的,那时应该是用的右手。

从餐厅出来,谢苑溪去洗手间,秦黛和谢斯白站在路边发芽的柳树下等人。

她这才问,声调很轻:“你右手受过伤吗?”

谢斯白双手都抄进了西装裤口袋里,他低着眉,神情淡淡:“嗯。”

只简单吐出来这么一个音节,秦黛觉得他应该是不愿多说。

他大概是很喜欢钢琴的,否则刚才提起时,回答的那句“现在不会了”,不会有那么沉重的情绪。

秦黛想起施秋当年受伤后知道自己无法再登上舞台后的崩溃,想起苏为衡说他因为腰伤坚持不下去的落寞,想起谭慕言那天埋在枕头里眼泪洇湿的痕迹。

再让谢斯白回忆受伤,又该是多残忍的做法。

秦黛忽然觉得,他这样的人,不该蹙眉。

而刚才那个瞬间,她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