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为了在末日浩劫中活下去，为了人类这个族群能够延续，我们不得不抛弃掉很多东西,人性，也是其中之一。

“——很多末日之前,被认为无比邪恶的禁忌实验，也不再是禁忌。

“但后来,人类挺过了末日,基地在繁荣发展,生活一天天重回正轨,一个问题,便摆在了我们面前……那便是,先前抛弃的那些东西，对人权的保护,对生命的尊重,要不要重新捡起来？

“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让我们分裂成了激进派，与保守派……”

周穆细细地给他讲解两派在理念方面的冲突。

激进派认为,末日危机并没有彻底结束，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在头顶,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人类依旧面临生存危机,而且，其它基地同样在崛起，为了争夺地盘与资源，未来将有越来越高的战争风险，因此,不应对学术研究施加太多限制，要让生命科学持续保持高速发展的势头。

而保守派则认为，尽管变异事件依然存在，但已不足以威胁人类的生存，因此，罔顾人性的禁忌实验至此已不应再次展开；其它基地的崛起，确实加大了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战争风险，基地应该加大战备研发方面的投入没错，但反人类的生化武器应当排除在外，禁止使用生化武器，应是各大基地的共识，因为这有可能会带来第二场席卷世界的异化之灾。

由于理念的冲突，激进派与保守派频起争端。

正所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为自身施加了诸多限制，自缚了手脚的保守派，相比百无禁忌的激进派，自是很难拿出成果，很难吸到投资，故此时常落在下风。

周穆时常嫌弃他的助手们没用也与此有关——只有次一等的研究员才会选择来他这里，那些更有本事的人，是削尖了脑袋，挤着想往回报更高的激进派实验室里钻。

“但是，孩子，你要知道，像他们这样对生命没有敬畏之心的人，是会比我们走得快一些，但绝对走不长远……”

周穆认为，保守派所面临的，只是一时的困境，随着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保护人权的呼声会越来越高，基地将不得不顺应人们的呼声作出让步，强制生育政策的取消便是一个有例的例证。

上有他们这些体制之内的老人们不懈坚持，下有关注人权尊重生命的群众们不懈努力，在未来，那些灭绝人性的实验必然会被叫停，而浩劫之后依然参与实验的相关人员，甚至有可能会被送上审判庭。

“所以，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你，保守派现阶段确实不占上风没错，却也不是死的，”老人拍了拍他的手，沉稳的声音，是那么地令人安心，“你现在接受的那些项目，我全程都有追踪着，存在损伤性质的，绝不会让他们做。”

周穆很是担忧，薄荷会因为看穿了生研所的谎言，而对研究所乃至相关学科产生抵触心理，所以努力想要让他明白，研究所也是有两股力量的，有激进派也有保守派，不可简单粗暴地将其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听他这么说，薄荷却是摇了摇头：“没关系，有损伤性质的项目，我可以做。”

周穆登时愣住。

然后想了一想，明白过来，薄荷大概是不想给他们施加压力，让保守派本就艰难的处境进一步雪上加霜，当下便说：

“用不着！那么多的穿越者呢，不差你一个，你专心学习就行了，赶紧的把这些基础知识学完，准备考试。”

“不，”薄荷再次摇了摇头，声音稍稍放轻了一些，“我感觉得到，我和他们好像有所不同。”

周穆与唐斯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默住了。

只听薄荷又说道：“激进派与保守派，是人类度过了末日危机，松了一口气，终于有机会认真审视人性道德问题之后，才分化出来的，如果危机始终悬在头上，那么两派的分歧，便不会存在。”

周穆缓缓点了点头，承认他说得是对的。

与天搏命的时刻，哪里有什么激进派保守派，所有人都是激进派。他敢说，他手上沾的血，绝对比现今绝大多数的激进派人士都要多。

“而现在，我们又遇到了新的危机，虽然目前苗头未显，但它所可能带来的浩劫，可能不输先前那场末日之灾，因为它关乎本源的存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天外来客为什么可以穿越进来？”

薄荷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无波：“所以，别的方面或存在道德争议，在这个议题上，激进派与保守派再一次达成了共识，穿越者们是没有人权的，那些禁忌实验，还是要继续进行。”

“你是我的学生！”周穆掷地有声，“和他们不一样！”

虽然他先前说等薄荷从星大毕业之后就收他当学生，但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越发惊艳于这个年轻人在这个领域的惊人天赋，所以也便懒得去管自己之前是怎么说的，直接就把他给划归成自己的学生了。

“即使是你的学生，一些实验该做也得做，”薄荷淡淡地道，“这也是为什么您知道他们是在骗我，但却并没有说破，直到我自行发现这一点。”

周穆把手指叉进苍白的头发。

明知道基地在骗他，却不给他说，这一点儿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妥。

他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就这一点道个歉，但这么大把的年纪向一个小娃娃道歉，真的是很不好意思。

周穆心中无比纠结，薄荷适时地又开口了：“周老，您不需要感到抱歉，我对此完全可以理解。”

“你……理解？”

周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没有感到不满，而是可以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孩子呢？

“我刚刚有说，我和那些穿越者有所不同，”薄荷说道，“如果我来参与实验的话，应该比他们更容易挖掘出事情的真相吧？”

他坐直了些，直视着周穆的眼睛，强调式地再次重复：“我可以的。”

“人体实验可不是儿戏，”周穆也坐正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我知道，总归是会有些风险的，我愿意承担这方面的风险，只要能够为人们有所贡献。”

对于他所提出的问题，薄荷拿出早便准备好了的答案，“周老，您不也是这样的吗？我是您的学生，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听他说出这句话，周穆双唇颤抖着，眼睛渐渐地被泪水模糊了。

早年为了弄清楚人体的二次性别分化，以及研制出帮ao两性度过发情期的抑制剂，周穆在自己身上做过实验。

这是因为相比一般的“志愿者”，作为专业人员所能够提供的反馈，参考价值要高得多。

实验造成的损伤，让他不仅失去了alpha信息素所附加的特殊能力，也再无法生育。

虽然就算再来一次，他照旧会这么做，后悔说不上，但在漫长的时光里，因为身体的残缺，而无数次的痛苦难过，却是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