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骨巨兽负着薄荷斜向前升上了高空。

云团在身周翻涌,漫天的灰烬里，它扇打着巨翼，盘旋飞舞了两圈,显得有些迷惘。

它只知道，自己要带他离开没错，但具体要带他飞往哪里去呢？

“我需要这个,”薄荷在它的背上坐下来，指尖轻轻抚过勾连着它巨大椎骨的生物质,回传的触感是略带着一点弹性的沁凉，“要很多。”

他所传达的指示并不是话语，而是通过数据形式来输入,更接近于最初的本质、它天然可以接受的原始信息。

巨兽懂了,震了震翅,带着他向城墟的深处飞去。

洛言以无形空间继续阻挡着铺天盖地的灰烬，又修改参数,弱化了因巨兽的高速飞行而迎面袭来的劲风。

此时离地面已经很远,有翻滚着灰烬的云团与黑风在阻隔,穷尽目力也不可能看到巨兽以及巨兽背上的图景,于是他坐在薄荷身边，显现了可视化的身形投影。

“原本处于亚桑斯比尔城市群范围内的生命，乃至后续进入这片区域的活物，在此地特殊能量的影响之下,肉身的‘精华’凝聚成为生物质，‘糟粕’则化作灰烬,这便是为何这里满地枯骨。”

发觉他出现在了自己身边，薄荷回看了一眼，开口说,“用这样的生物质来制作躯壳，你用着会感到介意么？”

“你在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产生这样的冗余情绪，”洛言道，“再说这些只不过是在世界启动之前便即存在的背景设定罢了，并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就像是徐浩使用的身体的原主一样。”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

“人类是城市区域的主要生命构成，骸骨也应当多是人类与变异者的骸骨。许多大型城市群和亚桑斯比尔有着同等量级的人口，但亚桑斯比尔的骸骨数目却是肉眼可见地比其它区域多上许多。

“这是不符合逻辑的，想必有不少的科学家努力想要揭开这个谜团。他们不会想到，这只是主神们为了营造不虚‘白骨城’之名的氛围，而复制粘贴了大量骨骼素材包。”

薄荷笑了一笑。

周鹤的传送做不到也不敢做到深入墟城，所以传送的落点被定在了黑暗区域的边缘地带。因为特异能量比较稀薄的缘故，活骨类异生物并不多。而随着向中心区域的不断深入，便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活骨了。

值得在意的是，这些活骨千奇百怪，或大或小，尽管都遵循主神们对“活骨”这种生物的设定，弄了一个或人或异型的头骨当作自己的头颅没错，但却没有一个比他们所搭乘的这头巨兽那颗类龙的头颅更有气势的。

这头巨兽尽管也很丑，但对比其它的异生物就成了一股独帅的清流，薄荷于是感知了一下这头巨兽与其它活骨的强度，“难不成这还是个副本boss级别的？”

当巨兽那遮天蔽日的身影从头顶掠过，恐怖的威压使得其它的活骨纷纷趋避，都显得有些瑟缩。显然它们哪怕同样感知到了他所释放出的波长，也不敢与这头boss级别的巨兽相争抢，这便是为什么赶到他身边的是这头巨兽，而不是其它的什么活骨了。

生物质是活骨用以维系自己生命的物质，其质量越高，便越是宝贵。本着求生的本能，活骨会争夺生物质，并对其源地表现出极强的独占欲。倘若过来接他的是低阶的活骨生物，敢不敢带他前往存在高质量生物质的区域还是个问题。

而如今，带他寻找生物质的却是一头boss级别的巨兽……

薄荷越发期待起，它会把自己给带到什么地方了。

感觉到有点单调，洛言抬手凝聚出了几个透蓝晶莹的灯盏在身周悬浮。

冷色的冰光划过了无尽的黑暗，巨兽负载着两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它盘旋着落向地面。

这是一个由骸骨配合倒塌的楼宇所建筑的巨大的巢，居高临下远远看去，会觉得它雄奇得像是童话里的黑暗城堡。

“……还真是boss级的牌面。”薄荷感叹。

“不像呢，”洛言说，“细看的话就有点粗糙了，最终boss的话，可以构架得再华丽一点，老东西又不会心疼素材包。”

“但这只是完全没有脑容量的活骨诶，能把巢穴搭成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太过精细的话不符合它们的骨设，”薄荷说，“而且这一路走来，你有看到其它的巢穴么？”

洛言摇了摇头，承认确实如此没错，肆虐的黑风与晦暗的云团影响谁也不至于影响到他的视野，除了这里之外，再没有别的活骨享有拥有巢穴的待遇了。

这时活骨巨兽已落到了地上站稳，收敛了双翼低垂下头颅，等着薄荷从它身上下来。

它身上乱骨嶙峋，有点绊人，洛言于是消湮了自己的身形，以免挡到薄荷的视线。

薄荷举步走进巨兽巢穴。无数骨骼砖石被辗压的碎裂声响之中，巨兽步子缓慢，跟在他后面。

薄荷对此并不介意，他只留意巢穴里的东西。冰蓝的灯盏从他身周飞出，高高悬浮在巢穴的正中央，洒下性冷淡的光芒，把这个巨大的空间照得敞亮。

这个空间很空旷，他一眼就看到了堆积在最中央的、一块又一块的巨大晶体。暗红的色泽但视感通透，隐隐有金光流泛，逸散着强大的生机。

——是上好的生物质。

而且给洛言制造了躯壳之后，应该还能剩下不少的盈余。

薄荷就很高兴，同时回过身来，看了看活骨巨兽。

它确实向他表示了臣服没错，但若是眼看着他拿走了它视若至宝的生物质，照旧是要同他决一死战的。

会被那样的波长吸引迷醉臣服，会为抢夺生物质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都是刻在它生命源代码里的原始本能。

至于为什么它明明绝不想自己的生物质被掠走，在得知他要寻找大量生物质时，还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巢穴……

这是由于它根本没有发现两者间存在矛盾的思维能力。

尽管是boss级别的，也只是给人刷经验的副本怪而已，连剧情npc都算不上，主神们懒得为它的代码进行复杂的编译。

薄荷一边把海量的生物质凝结晶收进空间，一边做好了应战准备，时刻留意着它向自己发动攻击。

然而，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活骨巨兽并没有向他发动攻击的意思。

——哪怕它那燃烧着森冷火焰的空洞眼眸，在后方一清二楚地看到了生物质消失在了他手中的全过程。

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节奏，它敛着巨翼，拖着长长的骨尾，缓慢走进了巢穴里，伏下身躯盘卧下来。

薄荷先前被那堆生物质凝结晶吸引了全部的目光，直到这时方才发现，活骨巨兽所盘距的地方，有很多的亮闪闪。

其主要构成成分是一些没有锈蚀的金属制物与玻璃碎片。

如果那些生物质凝结晶还在的话，它的身躯压在亮闪闪的小山上，盘成近圆的形状，正好可以把凝结晶给环到中央。

而现在凝结晶没有了，换成了他站在中央，巨大的头颅在骨骼的摩擦声中，探到他身旁，轻轻地拱了拱他，竟是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薄荷：“……？”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劲儿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迷茫，巨兽又回过了头，然后从一堆亮闪闪的垃圾里，扒拉扒拉，最后扒拉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或许是曾被它的火焰烧过，有一小半已经灰烬化了，但还是可以看到上面已然褪色的插图。

很多插图，是一本给孩子看的故事书。由碎骨拼成的爪子小心又艰难地把书页翻动，最终在一处停了下来。

薄荷懵逼地看了看，这一页的插图是魔龙和公主。

对照了一下插画里的魔龙，与面前的活骨巨兽那似龙的头颅，薄荷恍恍惚惚地明白了。

“所以说，你的这副模样，是你自己拼出来的，你想成为一条真正的龙么？”

听到他询问的讯息，活骨巨兽又把他给蹭了一蹭，释放出更多的喜悦之情。

薄荷：“…………”

真是一具有理想有追求的活骨呢。

一个野外副本的小boss也要设置得这么有追求吗？似乎有点问题，但也不大好说，毕竟更好的娱乐效果往往需要更加丰满的人物形象，“洛言，”他开口，“查一下这里原本的boss是什么。”

查询很快便有了结果，洛言将画面投影到面前，那是一只近似蜈蚣的枯骨巨兽，在中绵延的身躯有若山脉，在墟城的最中心翻翻滚滚，吞吐着一口便可将人蚀作灰烬的毒雾。

看了看投影画面巨蜈，再看看身前的这头巨兽，薄荷很快发现，构成它那根长长骨尾的一些椎节似乎有点眼熟。

就像是把那蜈蚣拆散架了，然后挑能用的部件给安装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说，”他抬手，抚上面前巨兽的冰冷的颌骨，原本少有情感的目光在此刻变得柔和，“你是一个觉醒了自我意志的小bug。”

活骨巨兽轻顶了顶他的手，原本盘起的尾巴也开始哗啦啦地摇晃起来，看上去欢快极了。

“这个bug是近期才出现的，”洛言补充说道，“世界由于被侵夺的缘故，一些地方变得不大稳定了。”

薄荷点了点头。很显然，作为小bug的这只活骨巨兽，敏锐地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判断出他原来是一个大bug，想必它的臣服也是与此有关系的。

之所以把所有的生物质凝结晶都送给了他，一点儿都不带心疼的，显然是希望他能够动用生命司执掌者的能力，让它成为一条真正的龙，而不是生拼硬凑的山寨龙。

于是薄荷笑了。

“满足你。”

幽碧的光辉在他的掌心凝聚，化作光网，覆盖了巨兽的周身。

随着生命数据被改动，原本组构成了它的身体的、色泽不一大小不等的散碎乱骨，被真正置换成了一具龙类的骨架，骨质晶莹、洁白，无暇而又完整。

勾连着骨与骨的生物质，亦是从先前似液体又似晶体的质地，转化成为了无色无质的玄妙的气，尤其是那对骨翼之间，更有繁复的魔文隐隐浮动，使它能够使用这对看似简单的骨翼，更加轻盈、更加快捷地翱翔于天际。

当幽碧光辉消湮，它已成了一头真正的亡灵骨龙，邪冶，奇幻，瑰美，带着一种慑心夺魄的威严，宛若刚刚从剑与魔法的世界里走出。

“好了。”薄荷收回了手，盘点了一下小金库，有点心疼，“用掉了不少的能量呢。”

它已经萌生了某种程度上的“自我意识”，尽管还很懵懂，他也无法再将它当作莫得灵魂的工具兽来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