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任务之前，左丽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个陌生的执剑天使悲悯地垂下六翼，无私地庇佑她。她听见天使飘渺的歌声，那是唤醒大地万物的声音。

一进副本，她就在找这个“天使”会是谁。她震惊地发现同行人中居然有治疗师，她以为方豁然会是那个天使，垂怜救赎。

原来，不是么。

左丽的预知技能没有出过错，不然和她一起出现在诡域的一批新手里，只有她靠着古腾活了下来。她琢磨一路方豁然和龙渊是什么关系，她不确定方豁然和龙渊是不是她和古腾这样的，如果方豁然不是那个天使，那谁会是？

还是，她终于犯了一次错？

裴原的钢铲车追着古腾的石头车撞，速度快得左丽的预知技能跟不上，预知然后说出来，就已经晚了。古腾怒吼：“闭嘴！”

左丽闭嘴。

九级的精力和力量是庞大的，裴原单人支撑着钢铲车，面色惨白依然镇定自若。姬准在剧烈的撞击摇晃中依旧坚持书写，巨细无遗地记录。裴原不敢打扰他，只是保护他。

同样九级的古腾也没有筋疲力竭的意思，两辆车撞得火星飞迸。裴原蛇形躲避从地面飞出的石箭，一支，两支，突然密密麻麻，像是倒着下的雨，从地里面飞向天际。

姬准如实记录。

古腾，等级九，帮会戮剑，土系，技能：撼山震岳·石箭。

古腾开着车高速移动，并不能完全贴近地面，所以技能威力削弱，控制起来更加费劲。裴原飞快躲过飞出地面的石箭，再躲过飞回的石箭雨，古腾的大招技能进入冷却期。裴原一掉车头迎头往古腾车头上撞。左丽一瞬间看到裴原正面车头，心里了然。

这辆车不是什么钢铲。就是放大的钢尺。

古腾车前天降一道墨线，半米宽，浮空立着一个硕大的“是”字，古腾一头撞上去，车差点崩溃，文字丝毫不动。古腾打方向盘一甩车身，左边又降一道墨线，浮空立着一个“非”字。几乎同时古腾右边和后面全都天降墨线，浮空分别立着“曲”“直”，古腾的石头车怎么撞都撞不出去，是非曲直四个字画地为牢。

裴原的车绕着古腾的车转圈，古腾的车咯咯响。

是非曲直·辨析，四个字中所有东西，全部分崩离析——裴原接近极限，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剩多少血。进任务副本之前得到的信息是，在游戏里干掉所有队友即可算完成任务，并不一定非要待三天。时间越短，越能保证姬准安全。

姬准安全，他的家人，才能安全。

裴原脖子绷起青筋，怒喝一声古腾的车一下趴在地上，底盘碎裂，轮胎爆开。古腾的车持续碎裂，石头脱落。若是平时，裴原瞬间就能要陷入“是非曲直”里面人的命，现在他实在是太累了，蓄力半天，才准备好是非曲直·判定，一把铡刀一样的尺子砍向古腾的车。

古腾车里，一直粗犷的手摁住地面。裴原一惊，是非曲直四个字明暗闪烁，古腾的车整个眨眼陷入地面，判定钢尺砍在空荡荡的地上，连同是非曲直四个字，消失。

裴原强行咽回血沫，开车就跑，古腾的车刹那冲出地面，裴原的车差一点就被顶出车场。

古腾的车没有轮胎，下半部分彻底融入地面，一整块巨石在地面疯狂滑行。

轮子其实是古腾的障碍，土系技能，在地面永远无孔不入。

裴原咬牙，操，疏忽了。

章梓眼看古腾跟进化了一样，眼泪狂飙：“三级任务都这样么啊啊啊？”

古腾和裴原再不拼个两败俱伤苏阳快撑不住了。在车场里无法停下，只能一直不停地开，一直不停地消耗血液。古腾的大招导致车场开始震荡，地面龟裂。他的“车”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在地面上下沉浮，仿佛巨石戏水。

章梓被颠得前仰后合，苏阳冷汗涔涔，余光一瞥，惊悚发现龙渊车上有春风花叶！

左丽现在已经不是坐在车里，而是坐在巨大的土块里。她预知到了裴原的是非曲直，总算是对的。古腾完全杀红了眼，一定要弄死裴原。左丽放弃挣扎，就木呆呆地坐着，剧烈的撞击中摇来晃去。

歌声。

左丽眨眼。

歌声……

左丽看不到外面，她听到歌声。她不确定是不是幻听，她听到梦里那温柔的，唤起生命的吟唱。

章梓被甩出去一次又回来，惊得大叫：“苏阳你听到歌声没有，你听到歌声没有！”

古腾和裴原都疯了，苏阳的车像是在虎狼打架时东躲西藏的兔子，稍不甚就会殃及池鱼。

章梓傻乎乎地大吼大叫：“谁在唱歌！”

苏阳面如金纸，十分冷静：“不是唱歌，那是技能吟唱。”

章梓瞠目结舌，吟唱？有些十一二级的高等级都不一定学得会的招，他几乎只是听说过。

悠扬声音悲悯温柔，龙渊的车里暴起白光，宛如破晓朝阳穿刺黑夜的第一缕光，万物生命在光与歌声中睁开眼睛。

方豁然正在吟唱。

那支石箭穿透车厢时，龙渊一把推开他，所以那支石箭穿过了龙渊。方豁然唯一见到的场景，就是漫天的血色。龙渊的血。被石箭带着飞出车顶，飞向天空。

脑子里那只蝉撕心裂肺鸣叫，方豁然听不见了。须臾间，方豁然的技能栏亮起，他所有治愈技能激活。

治疗技能一：春林·花起。治疗技能二：春意·生机。吟唱技能一：春风·魂归。

花起和生机就是春风里交缠的花叶。魂归——空灵无机质的歌声中，晨阳熹微而清澈的光破云而出，春风花叶暴起如瀑。

在龙渊车上的火炮一转，正对着撞在一起的古腾和裴原。

章梓牙齿咯咯打颤：“苏阳……那个……是复活技能？”

苏阳甚至开始后悔没有一起弄死方豁然。他握着方向盘，浑身发抖。

章梓一捂脸，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吟唱技能，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

古腾大惊，石头车左拐右拐找不到方向。左丽奄奄一息缩在古腾身边，泪如雨下。她的技能没出错，她听到了梦里救赎的歌声。

“六翼垂下来了。”左丽喃喃自语。

古腾怒吼：“这他妈是什么！你的预知技能呢？那个方豁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左丽慢条斯理整整身上乱七八糟的布料。她不得不穿得暴露，这些玩意儿现在像一团抹布。她告诉古腾这个副本里有天使，古腾当她放屁。

古腾还想抽她，她预知到了方向，躲开了。

裴原一倒车，剧烈喘息，看着被暴风花叶卷着的龙渊的车，表情阴晴不定。一个三级，放出吟唱大招，好像还是复活技能，这是在开玩笑么。龙渊车头的火炮在纷乱的花叶中醒来，旋转，瞄准，瞄裴原或者古腾。裴原的“是非曲直”还能再用一次，他估计古腾的撼山震岳也差不多，大部分精力和体力以及血液全都喂了车了。再耗下去，必死无疑。

姬准记录：方豁然，等级三，吟唱大招：魂归。

花叶风暴卷着龙渊的车，天降一道半米粗墨线在龙渊的车前，一个巨大的“是”字浮现。龙渊的车一动不动，左右和后面同时落下墨线，“是非曲直”四个大字组成四方框的牢笼。困住龙渊之后，车下地面咯咯崩裂，一只巨石手从中伸出对着龙渊的车一巴掌拍下来，指缝中混着密密麻麻的石箭雨。

章梓尖叫：“一定要这样吗吗吗？”

苏阳面无表情地在两个九级的技能中躲闪。一个战士，带着一个有复活技能的治疗师，如果这次不能一击必杀，后面谁也弄不了他俩了！

飘渺的歌声一停，龙渊车里的白光消失，龙渊车头的巨炮张开炮口，莲花瓣一样轻轻一转。巨石手掌扣下来的一瞬间，汹涌喷射的炮火冲天而起，轰碎了巨石手掌，“是非曲直”四个字被炮火碾压得荡然无存。炮火居然没有停的意思，滚烫的热浪形成飓风，最先把苏阳和章梓的车掀出车场，接着是裴原的钢铲车。古腾的车想躲进地面，下陷的那一刻被连土带泥挖了出去，彻底滚出车场。

熔岩一样滚烫的飓风止息，尘土火灰纷纷落下，整个碰碰车的车场全部被炸飞，像是刚刚喷发过的火山口。火山口中央，稳稳停着一辆车。

车上缭绕着温柔的春风。风中花朵盛开，绿叶舒张。

“哎呀哎呀，龙渊和方豁然小朋友坚持到了最后，获得一枚小红花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