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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五章(1 / 2)

作品:《逆流

“是吗?”贺华庭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他垂下眼,轻声地说,“那就太好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贺华庭又斜起眼角看向江裴遗,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跟林匪石说不出的神似,他温温和和地说:“江队长,我曾经听匪石说起过你,能在重光市这种地方遇到一个心有灵犀的知己,真是一段难得的奇遇。”

江裴遗只是听着,没有说什么,事实上除了跟林匪石交谈之外,他跟别人聊天的时候都是不怎么开口说话的。

“我现在回到沙洲了,跟裴遗也不能常常碰面,就想趁这次机会带他来见你一面,”林匪石替他说,“他知道我们之前发生过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以后有什么事你联系我不方便,可以联系裴遗,他会帮你的。”

贺华庭点了点头,望向空空荡荡的地下室,低声自嘲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能接待你们的,你们两位就在这里随便坐吧。”

因为贺华庭不愿意出门,就连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都不肯,林匪石劝了几次也没有用,所以他的性格有些怪异孤僻,似笑非笑的时候五官的阴柔感就更明显了,林匪石一个人过来的时候,总是会揣着一堆“人间喜事”来,把最近发生的好玩儿的事都告诉他,跟他分享常人的喜怒哀乐,才不至于让贺华庭“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

林匪石习惯了他孤僻怪异的样子,江裴遗看着却异常难受——那张跟林匪石极度相似的脸上露出那种孤独的、古怪的表情,让他的胸腔难以控制地发闷,一切跟林匪石相像的人或物都应该是美好的。

这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锯嘴葫芦,林匪石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地下室的热闹,单口相声说的一绝,惹的空气中微小浮粒都在活蹦乱跳,最后终于口干舌燥地偃旗息鼓,带着江裴遗告辞了。

贺华庭盯着他们离开,然后关上了地下室的门,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走出杂草丛生的院子,江裴遗缓缓舒了一口气,那昏暗而狭窄的地下室给人的感觉太压抑沉重了,他难以相信怎么会有人在这么荒凉阴暗的地方生活了一年时间。

林匪石倒不觉得有什么,他向来没什么心肺,对贺华庭的照顾大多是出于“同情”,以前在他眼里“除却死生无大事”,现在“大事”里又加了个江裴遗,其他人就塞不下了,他单手搭到林匪石的肩膀上,说:“我带你去吃晚饭。”

江裴遗听着脚底下细碎树枝被踩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着晚夏聒噪的蝉鸣,夜风也温柔,这条路似乎能走一辈子似的,他轻声问:“吃什么?”

“吃火锅吧,好久没吃了,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能看到的地方。”

“好啊。”

两个人像早恋少年那样浪漫的手拉着手走出村庄,又渐渐远去,回到停在路边的面包车上,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在路上,在将近十点的时候才来到一家亮着广告牌的火锅店。

——这个点,除了老板还在坚守岗位,确实已经没有人了。

林匪石点了他最爱吃的娃娃菜和手擀面,其他都让江裴遗去点,江裴遗点的基本上也都是林匪石喜欢吃的东西,匪石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喜欢吃“甜不辣”“豆腐泡”这种没什么营养的东西,江裴遗不知道下次这样跟他面对面吃饭是什么时候,只希望他尽兴。

奶白色的菌汤锅底沸腾了起来,冒出烟雾缭绕的热气,湿润地氤氲着,像情人的眼。

分别之前,他们在夜色之下接了一个隐秘而缠绵的吻。

令人心烦的蝉鸣早就停下来了,空气里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天上也没有月色,周围太黑了,看不清脸上和眼里的表情,只能听到江裴遗平静地说:“回去吧。”

林匪石说:“以后有时间,我让鳄鱼去接你来。”

江裴遗“嗯”了一声。

林匪石静了一会儿,忽然语出惊人道:“我们好像偷情啊。”

江裴遗:“………”

林匪石摸黑又吻了他一下,低笑着说:“小老婆。”然后在江裴遗伸手抽他之前蹦蹦跳跳地跑了。

江裴遗在原地站了片刻,和夜色融为一体,又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直到听不到林匪石的脚步声了,才转身缓缓离去。

.

市局又来了新案子,只是没有林匪石在其中“推波助澜”,相比而言都是“菜鸡互啄”的小案件,重光市土生土长的坏人们普遍没什么“反侦查意识”,案发现场留下的证据满地跑,就算遇到什么棘手的对象,以江裴遗的敏锐与专业素养,最长拖不到半个月也就破案了。

重光市的治安逐渐好了起来,各大分局从上到下“大清洗”,筛下去一批游手好闲的“关系户”,办案效率立竿见影地提了一个档次,有省内的开发商听到国家准备在这边设立“特别救济区”的风声,带着团队过来抢占风水宝地,在市中心“繁华区”建起了大厦高楼,开工的时候雇佣了一大批当地失业的农民工——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而在不见天日的地表之下,阴谋的触角穿透土壤,无声无息地蔓延而至,黑暗的阴影笼罩了整片重光大地,好像深渊怪物的血盆大口,随时能将这一片虚伪的和平吞噬。

最近林匪石没有任何消息,或许是沙洲那边的人盯的太紧了,让他连一条微信都不能发过来,而江裴遗总是梦到他,梦到……梦到他们从前形影不离的时候,梦到林匪石笑着吻他、拥抱他,有时候也梦到林匪石出了什么事,梦里都是血淋淋的皮肉和白骨,半夜恍然惊醒,发现身边是空荡冰冷的。房间里似乎太冷了,江裴遗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闭上眼就再也睡不着了。

祁连第一个发现江裴遗最近状态不对劲,下班的时候,关切地问:“江队,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江裴遗抿了一下略显苍白的唇,移开视线低声说:“没有,不用担心。”

祁连想了想,又犹豫着小声问:“林队……他还会回来吗?”

听见这句话江裴遗抬起眼看着他,本来就乌黑的眼珠这时深的更是让人心惊,祁连喉结稍微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找补一下,就听到江裴遗有些疲惫地、几不可闻地说:“我希望他能回来。”

祁连不敢再说话了,向他鞠了一躬,说了句“您多保重身体”,然后就跑了。

江裴遗没有感觉出什么,他像以前那样一日三餐、每天按时睡觉,为了不让林匪石担心,他甚至吃的比以前还多了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削瘦的厉害,忽然就瘦了许多,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颊看起来更加苍白了,蝴蝶骨耸起凸出,整个人形销骨立似的。

晚上,江裴遗处理完手头的结案报告才回家,已经是八点多了,他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身旁的路灯诈尸似的闪烁两下,然后又不亮了,呼呼的夜风将脚步拖的很长。

沙沙。

江裴遗在黑暗中行走——这条路他跟林匪石一起走过很多次,有时候他们加班回家太晚了,林匪石累的不爱动弹,就撒娇要他背,不然就“我坐在这里不起来了”,往往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一会儿,就妥协地让林匪石跳到他的背上,然后缓缓背着他回家。

沙沙。

江裴遗又走在黑暗中,身后一道人影幽灵似的神出鬼没,无声无息地贴近他,一双冰冷的手突然盖住他的眼睛,江裴遗下意识地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腕,将人往前用力一拽,准备来一个过肩摔——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瞬,他握着那人骨肉分明、触感柔滑的手腕,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问:“……匪石?”

身后那人本来就被他拽的往前踉跄了一步,这时正合适将整个身体都亲昵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两条手背从后环住江裴遗的脖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响起:“怎么认出我的?”

江裴遗握过林匪石的手腕,他再也没有握过一只跟他相似的手——没有一个男人的手腕是跟林匪石一样的,温度冰冷、骨节削细、腕骨凸出明显,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江裴遗骤然转过身,两人的鼻尖几乎触碰在一起,借着稀疏冷淡的月光,他看到林匪石那一双美丽的、多情的、此时带着一丝疲倦但又含着笑意的眼睛。那些无由来的噩梦再次出现在江裴遗的眼前,他不能控制地将林匪石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与体温,胸膛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的小鱼来找你啦。”林匪石小声说,“今天不回去了,我们回家。”

江裴遗“嗯”了一声,尾音颤抖地有些变调,他咬了一下舌尖,才冷静地说:“不回去可以吗?”

林匪石熟门熟路地跳上他的后背,两条大长腿放在他细窄的腰间,蹭在他后颈上含含糊糊地说:“我都安排好了,四点之前回去就可以。”

江裴遗背着他回家,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岁月安稳的时候,他说:“最近还好吗?”

“还好,就是很想你,也怕你想我。”林匪石小声说:“怕你……怕你一个人过的不好。”

江裴遗的鼻腔有些堵,他低下头说:“担心我干什么,有那个时间不如多担心你自己。”

林匪石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快到家的时候才再次开口:“我听沙洲总部那边的人说,他们好像有要把总部迁移到这边来的打算,重光市本来就民风不正,离省厅距离又远,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前一年我把本地的犯罪组织收拢到沙洲,给他们打了一个坚固的‘地基’,如果沙洲总部真的要搬过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解决的人就是你,最近你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多小心。”

——听到这段话,江裴遗才知道林匪石不是无缘无故跑过来找他的,是故意过来给他提醒的,江裴遗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我知道了,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转移阵地?有具体时间了吗?”

“还没有,这毕竟不是小事,估计怎么也要几个月之后吧,搬不搬还不一定呢,只是有这个风声,先不用通知省厅那边,”林匪石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锟铻的,他现在在我手下办事,我想泄露他的行踪易如反掌,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也不是难事,我知道你想让他认罪伏法,但是舒子瀚现在很重视他以前的关系网,想利用这个人往国外发展。所以锟铻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死,否则以舒子瀚的性格,恐怕会彻查沙洲的所有人员……”

江裴遗打断他:“没关系,以你的安全为主。”

——如果换一个人过来,跟日思夜想的人重逢,这时候估计要抱着爱人不撒手,先浓情蜜意地拥抱接吻,再诉说所有令人断肠的思念,可江裴遗什么都没说,他向来沉默内敛习惯了,不擅长表达感情,再者说跟林匪石说“我有多么想念你”,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不如多看他两眼、多听他说两句话。

林匪石许久没回家了,江裴遗打开门让他进去的时候恍如隔世,他的东西居然还都原原本本地摆放在那里,江裴遗没有收起来,一直为他准备着……好像……好像他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他们都太累了,没有时间说太多的话就一起躺到了床上,不到十分钟都睡了回去,江裴遗最近瘦的厉害,蜷在林匪石怀里的时候显的很小一团,伸手拥抱着他。他们好像在黑暗中互相依偎的两盏明灯,要竭力靠近彼此才能感到一点光明与温暖。

这一晚江裴遗睡的太沉、太好了,这是他最近罕见的“一夜无梦”的时候,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林匪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昨天夜里的温存仿佛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觉,江裴遗面无表情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动不动有半分钟,才起身准备下地——余光看到床头柜上贴了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上面是漂亮锋利的黑色字迹:

“想拥抱你,又怕吵醒你。”

“宝贝早安——你的鱼。”

江裴遗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将便利贴撕下来,折叠了一下,放到抽屉里,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后来几天林匪石那边可能是闲了下来,晚上经常派鳄鱼来市局门口接人,第二天上班之前再偷偷摸摸地送回来,这么几趟来回,江裴遗感觉自己活像个“灰姑娘”,鳄鱼开的是“南瓜车”,而林匪石则是只有夜晚才能相见的“娇气王子”,一到白天他又原形毕露,世界里也没有王子了。

不过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聊沙洲、聊案子、聊计划,瞎矫情的时候很少——虽然这么说有些冷酷,但是大敌当前,他们都不是把儿女情长看的那么重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江裴遗已经养成了出门之前先往大门看一眼的习惯,如果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那么就意味着这天晚上十有八|九会有一个令人心安的好梦。

.

这天江裴遗下班出门,看到马路对面停着那辆他熟悉的“南瓜车”,他心里微微一松,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缓缓启动加速,短短几秒内就到了最大速度,车辆在路面上疾驰而过。

一向能嘚嘚的鳄鱼这次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江裴遗敏锐的直觉下意识感到一丝古怪,脑海深处某根神经陡然一跳,同时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林匪石对自己身上的味道一向有种迷之执念,就算半身不遂躺在医院的时候,都要把病床弄的芳香扑鼻,又败家又骚包。

所以就算林匪石本尊不在车里,他留下的“满地芬芳”也丝丝入扣地缠绕在车座上,直往人鼻子里钻,余香足以勾的人心烦意乱——可是这辆车里居然没有一丁点木香的味道!

江裴遗整个头皮一炸,瞬间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双阴鸷狭长的眼睛,眼角下横着一道长疤,开车的“司机”浑然是一幅陌生的面孔!

同时江裴遗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悚然的细微声响——后备箱里居然还有人!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林匪石对他说过的“出门小心”的提醒,没想到沙洲的人居然这么快就对他下手了!

江裴遗想也没想“咣”地一声,狠狠一脚暴力踹开车门,直接从高速行驶的车上滚了下去,他的身体在草地上轻盈地滚了两圈,宛如猎豹般伏起,疾速起身向旁边的小巷里跑去!

“司机”没想到这条子反应这么快,刹车都没来得及,一秒钟后才猛然将脚刹踩到了底,轮胎骤停在地面上擦出刺眼火花,发出“吱!吱!”让人牙根发酸的尖锐声响,司机停下车,从车门跳下去往回看——已经完全看不到江裴遗的身影了!

那人怒骂了一声,拉过车里的呼叫器:“目标跳车了!全都给我追!”

车子的“后脑勺”被咣当掀开,从后备箱里跳出来两个男人——天知道那么大点地方是怎么放下去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的,三人一起向江裴遗消失的地方拔腿狂奔!

不远处传来摩托车轰隆作响的声音,两辆载着人摩托并排呼啸而过,在巷口来了一个惊险的贴地漂移,车上的人下来张口就骂:“你们三个人看不住一个条子?!一群饭桶!”

被骂的人脸色铁青但没敢还口,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儿跑了!”

那领头的冷声道:“两人一组包过去,记得别落单,这条子最擅长单打独斗。”

——反正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认为“单打独斗”打不过南风,两个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的,要不是顾及他们手里可能有枪,这几个人加起来都是给江裴遗千里送人头。

江裴遗快步闪身走进一道巷子,拿出手机拨通市局值班室的电话,有条不紊地说:“我是江裴遗,在羊肠村胡同附近遇袭,对方人数五名以上,可能携带枪|支武器,请求市局支援。”

值班刑警魂飞魄散:“我马上组织人手赶过去,您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裴遗侧耳听了一下错杂急促的脚步声,转身进了另外一条胡同,轻声说:“十分钟之内可以。”

这四通八达的小巷仿佛一个弯弯绕绕的迷宫,江裴遗领着身后的几个人在里面兜圈子,凭借听声辨位的本领“放风筝”,谁也摸不着他的尾巴,江裴遗转过一个弯,可不想在拐角处鬼似的悄没声埋伏了一个人,照面冲着江裴遗的大腿就是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