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毕业前，乔妈问乔欢工作有没有着落，明话里说不提意见随他闯，暗戳戳里却有意无意提几嘴青岛，说青岛环境不错，亲友也多，主要离家近，要是想回家了，一个高铁赶过来还能吃上一顿热饺子，再回去也不耽误事儿。

“回来做个大学老师，到时候娶媳妇生了孩子，让他坐你杨叔的大巴自己来就行，毕竟熟人多的地方，生活就相对来说要便利舒坦。”乔妈语重心长补一句:

“爸妈留给你的社会资源，总比自己开拓打拼要省事得多。”

乔欢说也是，回山东还是方便，但挠头坦诚根本没看学校招聘，直白不想那么快进体制，说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过久了就是自我麻痹，就算再特立独行，也难逃潜移默化，再蹦哒不出什么水花。

“我导师有认识的新媒体工作室，让我去那儿实习。”

“行啊，你要是想去，提前给你导师打声招呼，好好干就行，别给其他人添麻烦。”

“我推辞了，妈，其实我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以这样的方式工作，我感觉我不适合。”

“人都是从不适合到适合这么走过来的……但是呢，宝儿，妈妈不劝你非得进体制，什么选择什么职业都是有弊有利，你是成年人了，妈妈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梦想，你想去闯去试，妈妈绝对不拦着你。你要是想工作，那就踏实干，找份你愿意做的，坚持下去，要是实在没想好，不想工作，博士后是不是可以申请啊？”

“害，博士后说的好听那是继续留在学校搞科研搞学术，说白了就是个延毕工作，觉得呆在学校里更舒服，再死皮赖脸呆几年，也没啥大意思，老呆在学校人都呆傻了，我看书看得不光眼睛疼，大腿根都发麻，这个博士读的我，整整掉了三十斤肉。”

“啊？怎么又瘦了，你不是说秦铭饭做得好吃，你吃三大碗嘛，上次回来，我看你脸上有了点肉，怎么又掉秤了，宝儿，真的不能再瘦了，我得去跟秦铭沟通沟通，让他多督促督促你。现在平时都几点睡啊，别睡太晚，吃饭不求多但要及时，一日三餐必须吃，对了，小秦最近怎么样啊？”

“秦铭挺好的，我俩刚刚收拾完宿舍，我整理出几麻袋衣物准备搬到家里去，老皮和橙橙他们也很好，咱房子月供一直是他们在还的，那小生意老皮做得也是有模有样，就是胖了不少，看着可像个伙夫头子了！”

“你啊，多学学人家皮皮，有事业有对象还有个好身体！”

“哎呦妈，可别挤兑我了，我可不搞对象啊！我要是真回了青岛，您别跟我整相亲那一套啊，要真的，我绝对会连夜跑到青藏高原去，我就是熬太阳，也不要熬那顿饭。”

“害，你这小屁孩，这麻烦事儿多了，这是你想跑就能跑的？人啊就得没事找事知道吗，这样解决麻烦才有盼头，屁事儿没有的人他容易生病！”

“哎呦妈，瞧瞧您又给我上大课，我这天天在秦铭那儿被他叭叭叭，去找老皮，给他俩两口子叭叭叭，这回跟您打个电话，想着好不容易清清耳朵呢，您还在这儿跟我上大课，这不要我命嘛！”乔欢边撒娇边笑，笑得腮帮子疼。

乔妈听他开心，自己也开心。

毕竟就这一个独苗，还是在乔妈流了两次产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宝贝。多亏了乔爸的悉心照料，乔欢生下来九斤八两，家里人求菩萨拜祖宗只求这娃娃能平安降世，健康长大，谁成想还虎头虎脑，水灵灵的脸蛋酝着甜，安稳不闹睁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对着来往的客人盈盈的笑。

家里老人皆是农民出身，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又祖上积德，家丁兴旺，乔爷这辈就有九个兄弟，一个妹妹。这人到三十基本都已成了亲生了子，便瞧见那女人肚子蹭蹭地一个连着一个鼓胀起来，大肚子女人裹着围裙在树荫下乘凉，不多时，砰砰几声便知瓜熟落地，墙外墙内啼哭声此起彼伏，这丰收季节啊，就没在乔家断过。

时间一久，每家每户都已扩地扎根，安安稳稳地过着红火日子，家长家短，唠着新闻旧事，膝下也都有着几个身强体壮的浑小子。

乔爷虽是老三，但乔爸却在小弟兄里属老大，祖孙三代几十号人，八卦算命都指望着乔爸开个好头，老旧思想荼毒人心，着了魔似的，喊着万事开头难啊，心里却盘算着怎么树起个标杆，拿着模具印刻自家无恶不作的混球儿，满足自己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美梦，为此心照不宣地揪着乔爸的领头，大事小事全砸到乔爸肩上，成也是他，败也是他，稍有越矩，便齐刷刷地，全盯着他。

如此一个重担压下来，乔爸的人生便容不得半点差池。

万幸万幸，乔爸夜里总抱着乔妈娘俩，说这是他按部就班勤勤恳恳活下来，老天爷赏给他的福分，虽然曲折艰难，但关键时刻绝没有让他掉链子，是这场考验肯定了他的责任心，也是这次磨难证明了，他必须为这个家付出他的所有。

乔妈属新世纪女性，学历高眼界阔，凭着自己不怕苦不怕累的犟脾气和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劲儿，撑过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传统，挣扎于家里七个兄弟姐妹的资源抢夺，白日里操持家务，夜里挑灯看书，同乔欢姥爷怄气绝食一个星期才争取来这上学机会，比起顺风顺水，来之不易更懂珍惜，乔妈说不蒸馒头争口气，无论如何都要走出山窝窝，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小村庄里考上大学，遇到了乔爸，携手并肩共同扎根在城市里。

她抵制家俗陋习旧思想，虽不苟同，但却清楚丈夫从小到大被责任压扁的欲望，即便规矩成方圆，乔爸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但乔妈却知道他是个有梦有胆却困于现实，咬牙守住家，靠一个人的能量拉着一整个家族朝前跑的耕牛，耳濡目染不说，还得咬紧了牙做那个号子喊得最响的喇叭，捆缚着大大小小的乔家人。

但乔妈爱他，爱这个朴实无华一板一眼的男人，即便他是个传统固执不愿与时俱进奋发图强的笨蛋，但她愿意放低身态，真心实意的懂他，她知道环境和教育塑造一个人的性格，也打造一个人的人生，既然她选择这样的生活，她就有征服和把控这个生活的能力。

所以呢，乔妈常给乔欢说得就是:“你有多大的梦，你就要有多宽的翅膀，家里这关妈妈来给你过，外头的风雨，只要妈妈翅膀能伸到，雨就淋不着你。”

等乔妈从医院回家坐月子，其他几个奶奶总带着肉蛋蔬菜骑车来看望，盯着襁褓中生得漂亮的乔欢，又抱又亲，更是攒着笑脸，变着法儿地夸乔爸，说他不仅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家里第一个老师，这会儿更好，头胎就是个大胖儿子，说乔爸有出息，夸乔妈好能手。

剪头满月酒时候，自然热闹风光，乡亲邻里亲朋好友挤满了小院子，鞭炮鸣了半个日头，酒席摆满了整条大街，热热闹闹，一杯酒，填了乔妈的委屈，也还了乔爸的面子。

所以乔欢再无理取闹呢，乔妈也由他摸爬滚打，等他自个儿幡然醒悟，乔爸只管守着教师的行业一日三省，做饭洗衣卖力持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

但毕竟有那遗传基因和环境熏染，乔欢有乔爸学习的头脑，也有乔妈眼界开阔能说会道的本事，唯独添了点自己的个性，数三分热度没有耐心。

又因是在爱河里泡大了的娇娃娃，容不得半点委屈，难免性格里就多了点嚣张跋扈自命不凡，少了些谦卑忍让安分守己。

可宝贵的是，身边子孙爱的是电玩游戏，泡吧逃学，小小年纪抽烟喝酒又烫头，像吃了催熟剂的麦蛾，整日循着那洞口，忽闪忽闪地扑棱，酒饱饭足闲来无聊，感慨一下岁月无情一事无成。

乔欢爱的是书，平常无事缩在老板椅上，宛如只寄居蟹盘着两小细腿儿，哗啦啦翻上一整日的字，印在脑子里，挑起个角儿就能给人背上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