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很委屈吗？”班主任用教板使劲戳了戳他的肩膀，恨不得戳穿他似的，故意激怒他:

“你知道所有人，对！整个学校的人，整个学校，都怎么说你的爸妈，你知道吗，我们都笑着想啊，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父母亲啊，才能教育出来你这样特立独行，独一无二的害虫啊！？”

“老师，别说了……”有人从台下小声地劝了一句，当时空气静得，能听见那男孩嗓子眼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不说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想逞英雄？”班主任用脚跺开乔欢，让他滚下讲台，再大步走下去，像拎野鸡似的拎起那个男孩，硬生生拖出教室，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甚至不敢朝窗外望去，他们都怕被发现，成为下一个苛责和辱骂的对象。

所有人只听到那男孩的胶鞋在走廊摩擦的声音，听到教板哗哗地挥舞声，而梆梆地敲打声，则像毫无节奏的鼓乐，敲在所有人的心里，也敲在所有人的脑子里。

按以往，乔欢会和那男孩做朋友，将他代替郁思妻，赵荃，或者李安等等在他心中的地位，成为新的牵挂和信任。

但当下是在复读班这所让人神经衰弱，没有尊严也没有欢乐的监狱，乔欢根本做不到谈笑风生，他只能像记住数学公式，或英文字母那样，记住那男孩的名字。

之后便疯一样投入到复习，做题，复习，做题的循环之中。

好像那一整年里，所有人都未曾离开过那间窄小拥堵，难闻又破旧的小教室，所有人都好像没吃过饭，洗过澡似的，所有人都臭呼呼的，脏兮兮的，眼睛都布满血丝，手背上都有血痕和淤青。

每个人抬起头，看到的也只有黑板，黑板，黑板，耳朵里听到的除了班主任的唾骂，就只有英语广播里机械的男女声，仿佛天籁。

就那样，乔欢度过了他囚徒般煎熬的复读生涯。高考前夕，班主任把每个孩子叫到办公室里来，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焦头烂额。

可每个人走出来的时候，都是信心坚定，眼中有光似的，等到有人叫到乔欢的名字，乔欢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却又不敢怠慢地跑过去。

班主任让乔欢坐下，乔欢不敢坐，他也只好说:“那就站着吧，像个男人一样，抬起你的头。”

乔欢便抬起头，想象自己像个男人一样，昂首挺胸。

“这一年来，感觉怎么样？”班主任语调和缓，低着头摇晃着手里的茶杯，补一句:“封闭学习怎么样，想没想过家？”

“还不错，没想过。”

“你妈知道你学习那么刻苦，可是很心疼你啊。”班主任笑笑，好像是想套近乎似的，又拍了拍凳子，说:“坐下！”

乔欢慌忙瞥了一眼他的眼睛，屏住呼吸勉为其难的坐下来。

“我知道你会恨我很长一段时间，可能这辈子你想起让人厌恶的人或者事的时候，会想到我的脸，但我从来不后悔给你，给你们讲过的那些话，我也从不后悔我打过你们，知道吗？总有人要充当这样的角色，处理这些棘手的没有人愿意处理的麻烦事儿，你懂我意思吗？”

乔欢点点头，说他懂，可实际上是被他突如其来的袒露心声给吓懵了。

“我其实觉得你很不幸，知道吗，或者说很多人不称职，他们没有教会你应该遵守纪律，应该自尊自爱，应该在有限的时间里做足够有用的事，而不是因为不在乎或者正当年，去折磨别人，伤害你自己。拿年少无知来开玩笑，真的是闲的蛋疼的蠢蛋才做出来的事儿！”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大白兔奶糖，递到乔欢手里说:“吃吧，我问你妈了，她说你无论开心与否，嘴里总爱嚼一块大白兔奶糖。”

乔欢接过来，没打算吃。

“但我不怕你恨我，也不担心你以后的前程，虽然你做了那么多蠢事，但你也自食其果，遭到了来自我的毒打，对吗，先于社会，让你最先看到什么是残忍和丑恶。但我完全不担心你的未来，孩子。

你要知道，你在我眼里，的确很优秀，但就是因为你太锋芒毕露了，优秀得太凤毛麟角了，知道吗？像我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人，都会嫉妒你，憎恶你，巴不得你立刻马上就跌入谷底，等不及看你的笑话。就像你刚来复读班的时候，所有人明里暗里都在看戏，说风凉话，觉得你也不过就是个江郎才尽的庸人，甚至还一身恶习，桀骜不驯。”

班主任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到他手里，像安慰小孩或者打发叫花子那样，乔欢从他眼神重看到一瞬的手足无措，不禁感慨，他真的不适合温声细语地同人谈心。

“好了，我觉得你其实什么都明白。”

他像能看穿乔欢心里想的似的，摆摆手继续说:“我叫你来，不是想和你和解或者说谈心的，我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不是以这样的身份相识，我会很乐意跟你去操场打场篮球，或者聊聊你爱看的那些小说什么的，你写的文章我都看过，我很喜欢，真的，我很喜欢。”

“我希望你继续写下去，别听那些阻挠你的人怎么说，只要写下去，任何动摇的时候，想想我这一年是怎么羞辱你的，如果不想再被人揪住辫子狠狠教训，那就得站到高处，抬头挺胸，永远不给任何人机会。”

说完啪一掌拍在乔欢佝偻的腰背上，大声喊到:“听到了吗！”

乔欢打了一个激灵，马上大喊着回应道:“知道了！”

便攥着那两颗软趴趴的大白兔奶糖，永远地消失在了复习班的走廊里，仿佛梦一般，关于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