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 人生最重要的事(中)(3 / 4)

作品:《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

“而现在你必须要有物理接口,”罗彬瀚说。他想起了第一次把李理的数据存储器带出寂静号的经历,脸上露出一点勉强的笑容。“这就是为什么他放心把你丢给我。”

这句话已触及她微妙的处境,但李理看起来没太放在心上。反倒是罗彬瀚自己有一种隐秘的念头,他想到李理的生活实际上和坐牢没多大区别。她不能像∈那样轻松地联系外网,或者至少在断网时骚扰骚扰船上的人员,“保持一下信息流变动”。那她究竟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在他卧室的保险箱里,或是在寂静号的仓库中,当长久无人前去拜访时,这段由数据流构成的思想在干什么?或者她是否还称得上存在?

仔细琢磨这件事绝不愉快,因为那似乎注定要把责任指向雅莱丽伽或荆璜。要么是他们迁怒了一个其实没犯过什么错的“人”,让她因为制造者的罪恶而身陷囹圄,与世隔绝;要么他们是对的,而李理,这个一直同和他相处得还算不错的朋友,实际却是个远超他想象的巨大危险源。她那从未展示出来的一面是如此叫人忌惮,以至于荆璜也不愿意让他轻易地把她释放出牢笼。

罗彬瀚看着她,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漫无边际的狂想。他的思绪又兜回了俞晓绒身上。不管有意无意,俞晓绒总是撞上危险人物。他说她“总是招变态喜欢”,那当然略有一点夸张成分,可是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当然,刘玲和开普勒·科隆也挺喜欢她,所以单纯把“喜欢俞晓绒”作为一条犯罪证据是极不公正的。

假如他因为一时同情而把李理的数据存储器插上电脑,那又会引发什么呢?在他的家乡引起一次智械危机?或者什么也不发生,李理依旧还会是那个与众不同的朋友,时不时说点玄妙莫测的话,给他的烦恼出出主意。他任由思绪在这个假设上尽情地奔驰,可是身躯却一动不动。他自己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无论眼前的李理多么真切,和他有多少关于故乡的共同话题,在内心深处他仍然信赖雅莱丽伽远远超过李理。他信任荆璜,或者说他想要信任荆璜,哪怕那就意味着他会坐看李理继续困在这个狭窄的匣子里。

“你的形象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他轻轻地说。这句话在旁人那里恐怕会引起误解,可他知道李理不会。

“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罗彬瀚记得自己曾经问过她,那还是他们在追赶宇普西隆时发生的事。在魔星之梦里,那个伴着雷霆与歌声出现的形象。那是他第一次清晰地记住了梦中的李理,而在那之后他又回想起了更多。在他、莫莫罗与阿萨巴姆意识融合的时刻里,他是同时在以自我和他人的角度审视这个躯体内的思想。那仿佛是绕开了某些限制,令他前所未有地看清了梦中的李理。他的知觉与记忆被打开了,闭塞的视听正逐渐恢复——然后他就马上被扔回了老家。

“你说有人冒用了你的形象。”他随手关上柜门,不让米菲继续往外探头,“但是在我看来,那梦里的你其实还是挺像你的……只有一次我觉得那不是你。不过我们暂时不讨论这个,我只是想说,梦里的那个你似乎总是在我只剩半口气的时候出现,想方设法救我的命。”

“你想要我解释些什么呢,先生?”

“最近的一次我没有梦见你。”罗彬瀚说,“就是在罗得出现的时候。那时他袭击了我妹妹。他用影子似的东西抓住了她,把她丢进了昂蒂·皮埃尔的房子里。那时我以为他是要杀了她,所以我有点激动。”

“你刚才已提过这件事,先生。你和他搏斗起来,直至你重伤昏迷。这个过程是很引人遐想的。可当我问你具体的细节时,我想你是有意含糊其辞。”

“我是准备把这件事单拎出来说。”罗彬瀚强调道,“这件事得重点说……其实我本来想找老莫说这件事,但他一直没回我消息。你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了?”

“我并未被告知他的去向。”

罗彬瀚忍不住想这可能是一句谎话,或是李理在跟他玩文字游戏。但此刻他不愿意纠缠在这点上,只要知道李理不会帮他联系莫莫罗就够了。“看来我只好先和你商量商量了。”他说着起身去卧室门口望了一眼,菲娜已经鬼鬼祟祟地匍匐在那儿。他把它抱到沙发上,又去厨房里拿了个最大的锅。

“你,”他端着锅打开衣柜,“到锅里来。”

原本紧贴着柜门的那层薄膜溶解了。罗彬瀚知道这也是食人族的某种耳朵形态。他干脆地告诉它接下来的内容不是它该听的。虽然他们已经对彼此在食物链中的地位达成了和解,可也没有亲密到能听这种隐私的程度。对这狡猾的猎食者,罗彬瀚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时不时留一手。

米菲不太情愿地滑进锅里。罗彬瀚又细细检查了衣柜的角落与衣服的口袋。其实它多半在某个隐蔽处藏了一部分物质,但那也问题不大。正如先锋剧作家妥巴无法把自己缩小成一粒米珠,如果米菲不能拥有足够的物质,它的思维与行动能力也将大打折扣,从恐怖的食人巨怪沦为另类的旱地水母。他把这一锅迷你食人族端进厨房,又挂上锁栓,确保菲娜不会很快溜进去掀锅盖。

然后他回到卧室里,去面对已经“坐”到了书桌前的李理。对于他突然的谨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建议他可以先给自己来杯白兰地或威士忌。

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有人跟自己提这种建议。他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周妤,要是周妤准备和他谈这么一段话,多半会给他们两个人泡一壶热茶。这似乎隐隐显露了一丝李理作为凡人时的生活状况。

他推拒了这个提议,虽然酒柜里的确有威士忌,那只是在偶尔睡不着的时候用的。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务必要在俞晓绒过来以前好好检查一遍,把所有烈酒和未成年人不该看见的东西都收起来。

“我要是喝了酒可能就真的讲不清楚了。”他在床边坐下,假装忘了考虑自己和过去的体质差异,“这件事本来就……我觉得非常不真实。我都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就从你妹妹被袭击的那一刻吧,先生。你是如何与罗得开始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