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描述小时候的谢斐遇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因为根本没有太多人对那个腼腆害羞、寡言少语的小男孩有什么特殊印象。

作为傅老爷子小儿子的第二个孩子,这个曲折的关系注定谢斐遇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关注。

傅昭玄的母亲是傅老年轻时老朋友的孩子，加上她嫁入傅家不久后就早逝,更是惹得傅老恻隐之心大动。

生怕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傅昭玄可以说是傅老夫妇一手带大，连带着逢年过节聚会时，都看着比别的孙子辈神气几分。

谢斐遇小时候被他母亲牵着，给爷爷奶奶拜年时，对上上头老人严肃的面色，掌心里都是汗。

“哼，还以为你们养出了个什么宝贝来。”傅老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而又对着傅昭玄眉开眼笑,“昭玄,到爷爷这边来。”

这是谢斐遇第一次感受到两人地位的差距。

他握着母亲冰凉的手，紧张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那时的谢斐遇还太小,对人的喜恶并没有太多的感知。

傅昭玄只用一块糖、一个笑,轻易地将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骗到了身边。

“谢、谢谢哥哥。”

“哥哥？”傅昭玄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他嫌恶地打量着谢斐遇当时瘦小的身板,“谁要当你这个小傻子的哥哥！”

又跑出去几步,傅昭玄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回身跑到了谢斐遇面前，恶劣一笑，“既然我是你哥哥,那你是不是要听话呀？”

年幼的谢斐遇懵懵懂懂地点了头,而后就被傅昭玄关进了那间‘柜子’里。

“不许出声，不许告诉任何你你在这里！”傅昭玄锁住了巨大的柜子，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不让我就让爷爷和奶奶，把你和你妈妈都……都打一顿赶出去！”

小小的谢斐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何这个在父亲口中‘脾气很好、极有教养’的亲兄长为什么会对自己这般厌恶。

但他记得爷爷奶奶也让自己听兄长的话，记得妈妈也让他和兄长搞好关系。

于是年幼的谢斐遇并没有出声，安静地呆在了里面。

说这是一个柜子也不尽然，这里更像是一间废弃的小阁楼。

高度只到成年人的腰部，周边也有雕刻着的精美花纹，最北面有一扇窗，此刻作为被关在里面的年幼的孩子唯一的出气孔。

小阁楼最里面供着一尊菩萨，菩萨面前放着一盘凤梨酥，糕点表面已经被风干，咬下去，又甜又腻，满口都是渣。

也没有灯光，北面的小窗户几近于无，只有供奉菩萨的台子两边有着幽幽的电控烛火，照不清什么光亮。

谢斐遇就待在里面，他站不直，于是就坐在了地上，曲腿抱膝，希望旁人口中‘很好很好’的兄长能放他出去。

他等了又等，甚至最后迷迷糊糊真的跪在了那尊菩萨面前祈求。

小小的孩子念叨着自己的心愿，控制不住地流泪，因为傅昭玄的那个威胁，连哭都不敢大声。

后来发生的事情，谢斐遇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母亲在医院握着自己的手默默流泪。

那时的谢斐遇便知道，兄长没有放他出去。

漫天神佛和亮着烛灯的菩萨也没有救他。

谢斐遇躺在病床上，鼻尖缭绕着医院死气沉沉的消毒水味。

他知道母亲似乎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流着泪，可在谢斐遇面前，嘴角仍带着笑。

“小阿遇去外公家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妈妈马上就来陪着你。”

那时的谢斐遇失去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但不开口于他而言，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着自己的母亲，谢斐遇乖巧地点了头。

于是，他被送到了外公家。

不同于傅宅的奢华，谢家在乡下的那件屋子很雅致，后面还有大片大片的花，其中最多的，就是玫瑰，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花朵绽放，美得轰轰烈烈。

就是在这里，谢斐遇认识了一个小女孩。

话很多，很好骗。

一块糖、一个笑，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她破涕为笑。

她对着自己絮絮叨叨了好多好多话，说起了她的母亲，说起了很多事。

她似乎很怕别人怕她，也很怕别人叫她‘小疯子’。偶尔控制不住，思念母亲，大哭了一场后，还会拽着谢斐遇的衣袖袖口，对着他小声说：“我以后不这么发脾气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谢斐遇张了张口，没吐出一个字音。

心中难得升起懊恼。

不是很多，星星点点汇成一条线，如同一根棉花糖丝，缭绕心尖。

——如果我能开口，如果能安慰她就好了。

——我不会说话，不能发出声音，是不是她会不理我？会不会……也像别人那样嫌弃我？

少年时的谢斐遇很失落，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失落’这样的情感。

将自己包成一个茧，拒绝对外交流的谢斐遇终于在那一天，主动地破开了一个小口。

后来的一切很简单，谢斐遇虽然不能开口，但他可以用纸笔来代替自己，尽力表达出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

小女孩很娇气，偶尔手上破了点皮就红了眼眶，委屈得不行，谢斐遇手足无措地哄着她，眼见她被她家里的佣人带走，整整一天没再出现。

再见时，她的拇指上抱着一块创可贴。

那时的谢斐遇默默记住了。

小女孩怕疼爱撒娇，半点伤都不能受。

后来，女孩问过谢斐遇名字，但那时的谢斐遇并不想说。

母亲不想让谢斐遇随傅家那边的字辈，想要帮他改名。

于是，少年在女孩儿手上画了个‘x’。

“X？是你名字里的什么字母吗？”小小的虞池冉歪了歪头，“呀，你不想说没事，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过只有小名，大名才不告诉你呢！”

谢斐遇知道了这个总是笑得灿烂可爱的女孩子叫‘冉冉’。

他知道了她最喜欢一些色彩浓重的画，还知道她喜欢吃甜甜的蛋糕，但却最爱清早喝美式咖啡。

“我做得小蛋糕可好吃啦！”小小的女孩儿在他面前炫耀，“下次多做点，也给你吃！”

但就是那次之后，小女孩却被家人接了回去，两人连一句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谢斐遇很失望，但也习惯了如此。

他没想到，接下来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会经历这么多事。

母亲与外祖父决裂，母亲跳楼自杀。

傅老爷子问过谢斐遇要不要将名字改回来，那时的谢斐遇拼命摇头，傅老爷子也没多说什么，冷冷一笑，随他去了。

谢斐遇彻底沦为傅家无人在意的边缘人物。

最后，是谢斐遇的小舅舅看不下去，说服了谢斐遇的外祖父，将他从傅家接了出来。

还是那间拥有着一片玫瑰园的宅子，谢斐遇的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不再是曾经那个乖巧听话的漂亮少年，戾气在他心中滋长，迫不及待想要将一切报复回去的想法在脑中发芽。

是虞池冉再一次的出现阻止了他。

这一次，小女孩比原先安静了很多。

她不再如之前一样发泄情绪时就会大哭大闹，而是会对着一个地方，突然开始流泪。

谢斐遇问了小舅舅，听见他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之前出了点事，现在眼睛又看不见了。”

原来是眼睛看不见了。

虞池冉看不见，谢斐遇自然也没办法用再用纸笔与她交流。

虞池冉出了事，身边围着很多人保护，谢斐遇很难找到机会和她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