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颜女？

颜女既然父母在，被人骗婚的可能性原本就很低，纵然还是被骗了，不说颜郑渊如何做主，有贾雨村的记忆在，寻常乡绅富户小官宦人家，谢祄总有手段折腾他个鸡飞狗跳，认栽和离的。

就是吧，颜女自己能不能扛得住世俗人言，这个还真不太好说，谢祄只能放刺扔雷，却不好强按牛头去喝水。

再一个，更要紧的是，依郑齐氏所言，她原帮郑家度过一回灾，结果却是郑家族灭，更有好些个死后还要因为多活那两年、而伤了累世福报没办法得个好来世什么的……

虽然谢祄总觉得这事有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也认为换了他本人，既然来世除非能修行得道、跃出轮回，否则基本不可能再记得前生事——

那自然是选择这一生好好过够再说，管他消耗什么来世福报！

何况郑齐氏说的那事，也莫名其妙得很！

就是多活两年，那郑氏族人也不曾杀人放火胡作非为，就因为有高人帮助，没栽进某个坑里去，就要损失来世福报？

甚至都不是事主谋求来的呢，完全就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动受助了一回，结果就要这么着？

要让谢祄说，哪怕罚郑齐氏本身，也比罚那些人有理啊！

或者干脆追究整出卜算之法的那家伙！

谁让他胆敢探索窥视天机之法、还把探索所得传出去的？

大家都看不清前面有什么坑，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既然叫人看到了，还要人必须踩坑、必须看着别人踩坑，胆敢不踩就加倍惩罚？！

原谅谢祄目光短浅、见识微薄，实在是理解不了。

能忍住不“呸”一声，也不是谢祄忽然就成忍者神龟了，实在是因为都不知道能冲谁“呸”出这一口。

话扯回来，颜郑氏父女这事儿吧，谢祄很支持他们先好好活过这辈子，死后再看有没有法子折腾一番这不讲道理的规则，但毕竟不能代别人选择不是？

“总要问问他们自己的意见。颜女虽小，才智确实不凡。颜郑渊更不必说。究竟选择今生自在还是来世福报，总要他们自己抉择。”

谢祄一句话，说得郑齐氏一愣，把原先要解释她算出“谢祄来历非凡、由他出手竟不会影响颜郑氏福报”的话给咽了回去。恍惚愣神许久，忽长叹一声：

“可怜我竟没有早日想透这一点。可怜我竟还常日叹息惩罚没落到自己身上，却原来，惩罚早就来了。”

自郑氏族灭之后这些年，难道颜郑氏就没遇上过其他大小坎儿？

远的不说，颜郑渊在颜女之前，还夭折过一个孩子呢！

虽也是女孩儿，且没有颜女这般天赋才智，但也未必如颜女（日后命数上的选择）叫人憋屈。何况那也是颜郑渊夫妻二人千盼万盼盼来的掌上明珠，细细呵护到十一二岁上，偏是个夭折的命数！

如果当年，让颜郑渊选，让那孩子自择……

不管如何选择，那至少是他们自主选择了，而不是由郑齐氏做主，舍了哪个去呀！

原来，妄图改命的惩罚，哪个都是逃不过的。

只不过落在郑齐氏身上，就从削减累世福报，变成了“不舍，则要看他们躲了一个浅坑，掉入一个深坑”，不愿意他们掉入更深的坑里，那就只能一时眼睁睁的，明知道前面就是坑，却只能舍了一个又一个，由得他们掉进去……

谢祄也想明白这一点，忽就毛骨悚然。

偏还不知道如何才能将郑齐氏从这份惩罚中拉出来，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郑齐氏看淡过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那张双十年华模样的清秀面庞，忽的就被刻上一道道的岁月痕迹。

不过转眼功夫，原本白发红颜的一个雍容贵妇，就成了鹤发鸡皮的老太婆。

如此犹不止，老迈还在她身上继续。

白到极致的头发黯淡、脱落，皱纹纵横到无以复加的皮肤泛斑、干枯，连那双眼睛，也慢慢浑浊、黯淡、死气渐生……

谢祄大惊起身，猛地一把扶住郑齐氏的手臂，正要喊小童取那灵水或别的什么灵药来试试，却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小童？有哪里还有什么大宅？

分明只是松林之中一座孤坟，只墓碑上勉强还能辨出“亡夫郑……”及“妻齐阿霞立”等痕迹，哪里还有别的？

就连他手里扶住的，哪还有什么郑齐氏？

竟只是一个古拙的玉雕小扇坠，依稀倒能看出几分狐狸模样。

另一只手紧了紧，毛绒绒的一团结结实实揽了个满怀。

谢祄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阿拉还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