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者摸着那半枚铜制带钩几欲落泪的样子,荀茂心里听不是滋味的。

荀茂不能告诉这个老者真实的情况，无论他再如何心中愧疚，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现在，他已经成为了那个孩子,无法改变。

荀子磨砂着手里的半枚带钩，轻叹一声,从袖中把另外一半拿了出来,合二为一,递给少年。

荀茂接过,的确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荀子手中的这半枚比他光滑许多。

铜带钩上有精巧华美的纹样,只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二者合二为一时刻在上面的茂字。

荀茂认得,这是赵国文字,荀子本为赵人，铜带钩刻此字也是正常。

只是想到这另外一半是荀子从袖中拿出……

想必是时常带在身侧,不肯少离。

这就是一个父亲对儿女的思念，哪怕过去很久，哪怕最初的伤痛已经平息。

荀茂看着面前的荀子，他有两位大名鼎鼎的弟子,会在后世的书上留下名字，被许多学生又爱又恨。

这是一位时代的贤人,却更是一位父亲。

他没有当过父亲，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情感，但此刻,透过手中的铜带钩，荀茂好像理解了。

“父亲，”他抬头对荀子说，无论他之前是谁，此刻，他就是“荀茂”。

这是件悲哀的事，他能做的就是不使他还有他们更悲哀。

“好，很好，”荀子说了一句，或许是因为情绪有些激动，他握着荀茂的手，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风少旻只远远的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默默叹了口气。

他觉得吧，荀二有些不地道，但愿他不会被荀老师暴打一顿。

不要以为，荀老师现在年纪大了就提不动棍子了，真要是打人，真的是一打一个准。

“倒是有劳你了，成礼。”荀子对风少旻说，毕竟从荀茂现在的学识来看，风少旻下的功夫不少。

听到荀子喊他成礼，风少旻愣了愣，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他很多年前用的一个名字，邹衍给取的，后来他挂了，他也就不用了。

现在想来……

惭愧惭愧，是该给邹老师上柱香了，毕竟要没有邹老师，他现在说不定还在大梁吃土呢。

“是荀茂聪明，又肯努力学，与我关系不大，您也知道，我很惫懒的。”风少旻深谙和长辈说话的技巧，逮着话题就开始给荀夫子吹，什么，机敏，什么有灵性，勤学刻苦，让荀茂听着听着，就觉得，这绝不是自己。

荀茂：呵呵→_→

但荀子听得很开心，以至于当荀茂和他便宜侄子从院子里溜出来的，风少旻已经在和荀夫子聊他求学时的“糗事”

他想要某人闭嘴的，但奈何老父亲听得太过尽兴。

荀茂：“唉！！！”

荀安看着名为自己叔叔，实则比自己还小的荀茂忍不住露出笑容，毕竟，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

“好了，别笑了，听到了就不准说出去，”荀茂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当初就不该那么活泼好动。

“知道知道。”荀安猛地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他俩什么关系啊！

“对了！”荀安猛地开口，“祖父忘了把这事和小姑姑说了，今晚你回去，总要让她有个准备。”

“话说回来，”荀安盯着这个荀茂这个名为叔叔，实则是好友的家伙，“你和小姑姑虽然是双生子，可是并不如何像啊！”

荀茂：我知道，你想说我丑是吧！

然而问题是，谁和荀蓁站在一起，都显丑好嘛！！！

…………

常平里，

桃李苑，

“我知道了，”

上方的美貌少女听到这话，只是略略点头，面色不见波澜，侍女对此略有奇怪，毕竟那可是亲哥哥，

葵倒是能理解，自家姑娘多是喜怒不形于色，不是不开心，只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葵挥手让侍女退下，就听到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派人把竹园收拾出来，”

三哥回家，总不能住客房。

“是，”葵点头，准备亲自派人盯着。

……………………

成为了大名鼎鼎的荀子的儿子后，对荀茂而言，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能更多的见到这个老人，以及被布置了更多的作业。

老父亲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可还有个正当壮年，哪怕行医多年也依然没有落下当年本领的荀英。

荀茂：我好难！！！

令荀茂更不解的是，便宜二哥解读经书解读得这么好，他们这对父子是怎么闹出矛盾的？

只是因为当大夫？

然而想到现代许多因为报考专业而发生矛盾的家庭，荀茂又闭了嘴。

即使父子对于前路的问题有分歧，荀子也没有说过儿子不孝之类的话。

荀子的子道篇中说，孝悌是人的小行。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才是人的大行。

义，合宜，道义，正义，礼义……，无论那种解释，荀茂觉得他二哥都可以挂边。

为医者救人，如何能说不义？

王道篇中言，敬爱而致文是为人子，再看看荀英那挑不出一点错处的行为……

荀茂大概明白为什么老父亲心里不爽快了。

好嘛，你这就按着我书里做的，让我怼不出来是吧！

想到这，荀茂不禁笑出声。

“三哥？”

荀蓁刚写完一段，抬头就看到自家三哥嘴边的笑，有点懵，她哥这又是想到了什么？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眼瞅着二哥凉凉的目光就要扫过来，荀茂连忙低头继续写老父亲布置的作业。

作业是面向苍山学馆集体学生的，至于为什么荀蓁也在写……

大概是老父亲觉得女儿多学点也没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多看一份也无所谓。

“你写了多少？”荀茂小声问，

“快好了，”荀蓁答，这次老父亲出的题目是议兵，对此，即使兄妹二人都看过老父亲的那篇议兵，可实际写起来，还是不一样。

荀茂更多的从政治上论述，而荀蓁……，鉴于鬼谷出了两位大名鼎鼎的兵家，她写的更多的是用兵之法。

那一条条，一句句，荀茂瞅了一眼，只觉得就是赵括见了也要直呼内行。

让荀茂觉得如果不是赵括纸上谈兵的例子在前，妹妹亲自上阵也能打胜仗。

“咳！！！”

一道声音适时打断了两兄妹的悄悄话，荀英在上面瞥了眼两个小孩，见两个终于安静下来，继续默写自己总结的药物功效，还有一些常用的配伍。

看小孩还是要用点心的。

……………………………………

秦王政八年冬，咸阳落了大雪。

兰池宫的梅花早早地开了，念及去年此时的他正与荀蓁一起赏梅，嬴政不禁有些遗憾。

只是嬴政是何人也？亲政大事在前，再多的情思也不过一闪而过，便被他压到心底，隐而不发。

即使重来一次，他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于赵姬，对于嫪毐，上一世他已经退却过，也给过他们机会，只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重来一次，他当然不会犯一样的错误，更不会心软，对嫪毐不会，至于赵姬……

他只会在彻底握住权力以后再给予他会给她秦王之母的待遇，在此之前，他不会有任何犹豫。

甚至嬴政也曾想过，即使挡在他面前的是荀蓁，他也不会留情，念及此，他轻叹一声，他就是这么个人，也无怪荀蓁总是忍不住退却。

只是比起赵姬，荀蓁总是聪敏，即使那是他的亲娘，嬴政也必须要承认一件事，那就是赵姬的确愚蠢，不过也幸好她愚蠢，若她是华阳太后那样的，嬴政可要更费些心思了。

除了亲政，嬴政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如无意外，楚王死后，春申君会为李园所杀，之后荀卿被罢黜。

旧王过世，新王继位，总要是派遣使者去吊唁，对于使者的人选，嬴政心中有了打算。

不是别人，正是李斯！

虽然荀蓁未必喜欢他，但鉴于他十分的好用，以及荀卿得意门生的身份……

嬴政决意等亲政后便派遣李斯出使楚国，并要其去一趟兰陵，如果荀卿身体可以，他是想把人请到咸阳来的。

若是荀蓁愿意，她也可以来咸阳住一段时间，嬴政对此并不介意。

他很是乐见其成。

只是，李园上位，想到这，嬴政对暗卫道，“令兰陵城中的细作好好看着荀卿及其家眷，”

“诺”

远在兰陵的荀蓁并不清楚，这座城池里究竟被嬴政放了多少秦国的细作。

想来以秦国细作遍布六国的本事，只要他们不不长眼地怼到她面前，以她现在的行走范围，是看不到的。

当然，若是细作们搞事情就另当别论。

对于为什么荀蓁身边没他的人，对此，嬴政不是不想放，只是怕她慧眼如炬，把人揪出来就很尴尬。

到时候怎么说呢？

………………

虽然兰陵处于山东，然而可能因为此时整体气候偏暖，荀茂已经感觉到，如今的冬天已经有了点南方魔法冷的色彩。

邻近年关，学馆早早地放了假，如今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常平里

对于荀茂而言，没有饺子的年是不完美的，所以，早在许久之前，他就把饺子给蝴蝶出来了。

尽管真正做出饺子的是风少旻，但这并不妨碍他记住配比然后把法子传出去。

饺子战国是没有的，毕竟根据传说，发明它的张仲景是东汉末年时人。

而且最初的饺子是以羊肉和驱寒药材为材料，主要是为了驱寒，防冻疮，这后世他吃的各种馅料的饺子可以说是相差甚大。

数十年大年初一的猪肉大葱馅饺子，让荀茂一想起这个饺子就立马联想起猪肉大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