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思浓死亡目光监视下写作业的顾熠然终于敢喘口气，从沙发上跳起来，拿合理的理由搪塞姐姐：“老爸回来了，我去开门。”

说完，也不敢看顾思浓的表情，一溜烟的跑到门口，黑黢黢的胳膊拉开门闩，顾文亮站在门外。

他长了一张长久经历风吹日晒的脸，上面有纵横的沟壑，肤色是被太阳和土地一起烧灼后的黝黑，因此，愈发显得一口牙齿雪白。

今天高兴，他左右手拎着满满的东西。

顾熠然眼睛顺着鼻子，灵敏地盯在顾文亮的手上，惊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吃这么好！”

“什么日子？”顾文亮哈哈一笑，眼角的皱纹愈发地深，“今天是你姐考上京大的好日子！”

“哇塞！姐姐好棒，姐姐是不是要去京城了，是不是就不能逼我写作业了！”顾熠然满脑子就作业这点事。

顾文亮早年在车间出了事故，左腿有点颇。

顾思浓目视他一深一浅、摇摇晃晃地穿过院子，赶紧起身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嘴角也勾着笑：“我还以为你们还没知道录取结果出来了。”

“大街小巷都知道了，”顾文亮语气里难以掩饰骄傲，“今天下午我拉了两个二中的学生，他们还在聊你呢。”

顾思浓微微诧异：“这么快就都知道了？”

“我们青芜十来年没出个京大苗子，可不就大家都知道了。”

顾思浓没再说话，回到客厅，把袋子放在茶几上，挨个看了看。

什么排骨、基围虾、小烧烤和拌鸡架，还有装在矿泉水瓶子里的散装白酒。

是顾家几个月难得一见的伙食。

顾思浓抿了抿嘴唇，小声嘟囔：“花这么多钱做什么。”

跟弟弟顾熠然不同，顾思浓对家里经济情况十分清楚，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她早就将物质生活压到最低，对于金钱上永远精于算计，能省则省。

顾文亮憨厚地笑了下：“这不是开心么。”

他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碎的钞票，面额有五十的、十块的，还有一堆一块钱，捡了两张一块的给顾熠然，又把剩下的推给顾思浓：“录取结果都出来了，你也去请你的小朋友出去吃吃饭，别总在家里憋着。”

这百来块钱，他风里来雨里去三天也赚不出来。

顾思浓直接把钱推了回去：“我不要。”

“你拿着，爸和妈能挣钱。”顾文亮说。

“拿什么挣钱？”顾思浓知道他们两个努力给自己营造家里不缺钱的氛围，不想让她有压力，但她没办法配合他们演戏，“你们有余钱就把断缴的医保缴上，我的经济问题我可以自己解决。”

读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在学校有勤工俭学，可以拿助学金拿励志奖学金，她不想再给家里增加经济负担。

顾文亮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客厅霎时沉默，外面突然传来一短一长的鸣笛声。

短的是曲岚。

曲岚下岗之后，在路边卖卖烤冷面煎饼果子，平时也是这个时间收摊，但就那天的曲岚没有像往常一样进门。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门。

边澈睡不惯硬板床，一会儿的功夫就买了新床和床垫回来，正在指挥负责送货安装的员工进门。

那床垫上的logo曲岚认得，请了当红女明星代言的，价格令人咋舌。

“您小心，别磕了碰了。”

“对，把床送到二楼阴面的那间，就里面儿屁都没有的那个。”

边澈声音朗朗，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

招呼完工作人员，又站在门口，右手抬至太阳穴，边后退边朝曲岚敬个礼：“阿姨，您好。”

他在人前特会装。

白衬衫配短裤板鞋，再加上嘴角八风不动的笑容，妥妥一位好好少年，嘴又甜，讨得长辈们心花怒放。

曲岚本来还沉浸在震惊里，被边澈那么一笑搞得恍惚，也笑着点头，然后懵懵然把车子推进家门。

半晌，反应过来，怼了怼顾思浓问：“咋事儿？”

刚巧把顾文亮和顾思浓之间紧绷的氛围缓和了。

顾思浓平静地回答：“把房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

“租谁？”

“就那男生。”

“他一个人？”

“……嗯。”

顾家需要一笔额外收入支付顾思浓的学费，曲岚默了默：“多少钱租的？”

顾思浓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八百。”

“八百？”曲岚震惊，家里虽然缺钱，但也没到昧着良心赚钱的程度，嗔顾思浓，“人家跟你班儿对班儿，你要人这个价儿？”【1】

青芜经济发展不好，但民风淳朴，租房如做生意，童叟无欺是关键。

他们家这个位置，这个品相，房子真不值八百。

顾思浓自知理亏，支吾了声：“他不缺钱。”

“不缺钱也不行！”曲岚不知道这里的弯弯绕，叹了口气，“你去跟他说每个月少收他一百。”

原则问题，具体表现在钱方面，顾思浓绝不退步，她清了清嗓子：“合同都签好了。”

曲岚：“……”

-

半个小时后，顾思浓站在边澈家门口。

曲岚认为女儿趁边澈不了解青芜物价而哄抬房价的行为问题严重，脸上抹不开，也不能深说女儿，于是想喊边澈来家里吃个饭。

可顾思浓并不想，她甚至不想跟边澈多扯上什么关系。

她在门口犹犹豫豫了好半天，抬手，敲门。

门内传来清澈的声音：“门没锁。”

顾思浓推门而入。

边澈一点儿也不认生，从院里菜地揪出一根黄瓜，在冰凉凉的井水下面冲洗干净，然后咬得脆生生响。

见到人，边澈无辜地歪歪头，语气拉长，有几分撒娇的味道：“团支书，我饿了，没得吃。”

顾思浓对他的诱惑八风不动：“你可以骑车去买。”

边澈：“我累的没有力气了。”

顾思浓：“……”

她本来是不想让边澈来家里吃饭，可他现在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了，掂量着说：“我妈喊你去我家吃饭。”

边澈扬了扬眉。

痞坏的感觉又来了，顾思浓暗觉不妙，不动声色补充了句：“我家菜很差，你要是不想来也行。”

“哪能呢，”边澈大步走到门口，然后顿住脚步等顾思浓跟上，语调上扬，“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