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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番外】(下)(1 / 3)

作品:《大佬心魔都是我

【番外】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十三〉

林长风醒来之前,先闻到了旖旎软香。

那香气淡而靡丽,如同红罗帐一样幽幽地自上方飘然而落,暧昧的,朦胧的,连美人的眼波,也在这香气中显得迷离。

而后,他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好了,这样应当是救回来了。”

意识飘飘忽忽,连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林长风模模糊糊的想,这女子,倒是很适合那香。

女子正在同死魔说话。

“你啊,再怎么生气,也不该把人弄成这样。既然心里在意,就更应该小心对待。你瞧,弄成这样,你心里也不好受。”

“……”

死魔没有反驳,沉默得几乎不像她。只是空气却是沉重的,在她的沉默中近乎凝滞。

女子稍稍叹了口气,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之意。

“今天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我虽然将他缝好了,但你也知道,我的心法对你的死气起效甚微。”

林长风感觉温凉的手指轻轻滑过他胸口缝合过的伤口,女子的声音近乎叹息。

“他应当是琅嬛书阁的弟子,回春诀修得很好,才能在你身边坚持这么久——可凡事都是有极限的,过了那个度,就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他会死吗?”

死魔轻声问。

“这次不会。”女子温声道,“不过,下次你再把人弄成这样,也就不必来找我了。”

“那我就杀了你。”死魔轻声道,“你不救他,我就杀了你。”

“……真是的。”女子嗔笑起来,语气越发无奈,“你呀,好好听人说话——不是我不救他,而是找我也没有用——这种伤势再来一次,我也救不了他。”

“我不管。”

死魔的声音硬硬的,像一个任性的孩子。

“要是他死了,我就杀了你。”

“唉……”

女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终于意识到同死魔讲道理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她的声音里含着笑,妥协了。

“好好好,我不会让他死的,好了吧?现在我要进行最后的祓禊,祛除残留在他体内的死气。你先去外面等,好不好?他现在还没法运转心法,抵抗不了你的死气——你继续呆在这,他才会死。”

“……”

死魔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长风能感觉到,充斥于宫殿的黑暗与瘴气一分一分退了出去。寒风原本畏怯于那死一样的黑,此刻也悄然流动起来了,穿堂而过,拂过人的肌肤,那寒意一直沁到五脏六腑深处。

门扉传来沉重的吱呀声,在他眼前重重合上了。

而后,这里只残留下冷。

几乎能将骨髓也冻住的冷。

“你醒了啊。”

一只手搭在他的心口,女子的声音里含着微微的笑,如最好的醇酒,不饮而醉人。

林长风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含笑的美人面。

“……阴魔。”

他张了张口,念出这个名字。

“你认得我?”阴魔微微挑起眉。

“曾在家师身畔……见过你一面……”

林长风说的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他还年幼,随林雪照一同出门办事,偶然在江中见到了阴魔巫真。彼时阴魔乘着画舫,于绮罗温香中饮酒长歌,与江边的林雪照遥遥相望。

两方无声对峙许久,最终付诸一笑。阴魔端起酒盏,对林雪照遥遥相敬,不待对方回应,便已自斟自饮,掷盏于江,盈盈一拜后,放舟长笑而去。

此时此刻,阴魔注视着他,眉眼间流露出一丝恍然。

“原来是林姑娘身边的那个小童子。”

林长风生得很好,显然这给阴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笑起来,有如桃花初绽,夭夭灼灼。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我,真是荣幸。”

“您说笑了。”林长风勉强支起身子来,想要驭起回春诀,“像您这样的人,谁见了都很难忘记。”

他说得真心诚意,阴魔也被他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

“那倒未必。”她轻笑出声,“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话虽如此,阴魔看起来仍是心情不错。她虚虚扶了林长风一把,在他胸前的伤口上轻轻压了一压,不让他真的坐起身来。

“死气还没有祓禊干净。”她温声道,“你这次伤得很重,我也是废了好些修为才救回你,先躺着罢,待我除了剩余的死气你再运功,以免反而损毁了经脉,前功尽弃。”

林长风依言不再挣扎。倒不是他信得过阴魔,而是如今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也只不过是徒添苦痛罢了。

也许是看在死魔的面子上,阴魔倒当真没有对他动什么手脚。她的治疗过程,便是让林雪照亲自来看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不消多时,林长风便感觉体内的痛楚好了许多。

他看着阴魔,想起了一些关于四魔的传言。

阴魔巫真,乃是灵山十巫的巫真。自幼便在灵山长大,年纪轻轻,便已得到了“巫真”的封号,自是天资卓绝,远超常人。作为昔日以乐舞沟通天地的大巫,她于祓禊净化一道自是修为高深。随着灵气流转,他感到时刻腐蚀着五脏六腑的死气渐渐抽离了他的躯体。

失血过多的眩晕令林长风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下意识看向门口。

宫殿的木门年久失修,又经了先前死魔与天魔那一役,已是合不拢了。于破旧门扉的缝隙中,林长风看见死魔,她静静地站在阴影中,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幽暗的天穹,任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也许她什么也没想。

林长风想。

但他还是看了下去,静静的。

也许是因为他想看看她在看些什么。

尸骨林是寸草不生的死地,荒凉到了极致,除了黑压压的天和黑压压的枯木之外,便只有尸体。

没有什么好看的。

一千二百年来,都呆在这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她一直在看些什么,又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看得到她,她看着这片什么也没有的死地,一直一直,就这么看了下去。

“在看她?”

阴魔轻笑,像是想到什么很有趣的事情一样,她忽然一合掌,面上浮现出些许少女的情态。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死魔这么在意一个人呢。”

她看着他,兴致盎然地说了下去。

“你知道吗?她来找我的时候都要急哭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对我说我要不来就杀了我,按理来说我应该生气才是,可是看到她那么可爱的表情,我就没法放着不管了……你真应该看看她那时候的表情,这么多年了,我也是第一次见。”

闻言,林长风的目光转向她:“您认识她很久了?”

“很多年了。”

阴魔细细将他身上最后一处伤口缝补好,凑过去咬断了丝线,明眸皓齿,当真是如画一般。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看着他,弯弯如两弯月牙。

“好了。”她最后摸了一下他的伤口,笑道,“这个伤比她那个时候受的伤还轻呢……她居然对你手下留情了。”

林长风一怔。

“你说她以前受过很重的伤……”

他想起了一些事。

当死魔扑在他怀里抱住他的时候,他偶然看到的东西。

一些不应该出现在四魔之一的死魔身上的东西。

除了下半张脸上交错纵横的伤疤,在她的衣领深处,在她因为抱得太用力而滑下的衣袖之下……还有更多的伤疤。

深深浅浅的伤疤,在惨白的肌肤上交错纵横,有些地方像老树根一样虬结盘曲,有些地方又薄得发白,可以隐约看到其下森森的骨头。那些伤疤撕裂了皮肉,截断了骨骼经络的走向,仿佛曾经将她的四肢——不,将她整个人都撕得四分五裂。

简直就像是将一个被弄得七零八落的布娃娃重新缝合起来。

缝……

林长风忽然看着自己被缝好的手臂。

“……”

同样的缝合痕迹。同样横贯过整条手臂的伤口。

这些伤疤的样子,蓦地重叠起来。

他骤然觉得喉间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阴魔似乎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露出了愉快的神色。

“那一次她的四肢全都被砍掉了,我废了好些力气才缝起来。真怀念,她那次哭得好厉害啊,我好几次都险些缝歪了。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林长风喉头上下滚动,好半天才发出了一个嘶哑的短音。

“……谁?”

那可是死魔。

他想。

是天生的魔种,是行走在人世的灾厄,是制造了这片死地夺走了无数生命的魔头,修真界一千二百年来都拿她无可奈何的死魔……究竟什么人,可以把她凌·虐到如此地步?

几乎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一个名字就跃然于他的脑海。

“是尊上。”阴魔说。

是雪盈川。

只能是他,也只会是他。

“那时候死魔可真是凄惨。”阴魔饶有兴致地说了下去,“整个行宫里都是她的血,泼得到处都是。我找了半天才找齐了她的手脚,给她缝回去的。尊上什么都好,就是太坏心眼了。把人击败了还不够,硬是玩够了才来寻我,要我把她缝起来。她也是倔,还有一只手没缝好就要去杀尊上,结果被他一剑钉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然后她就哭了,我从来没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的样子。”

“……”

林长风怔怔地看着阴魔,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笑,还能露出那种好像很有趣似的神色。

他不由得问,你就什么都没有做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是噩梦里的呓语。

“怎么会?”

阴魔听清了他的话语,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她失笑,像是为他的问话感到天真一样,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

“她哭得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我就和尊上一起玩了她。”

玩了……什么?

林长风只觉得自己的头好像被重锤击中,蓦地眩晕起来。

她说了什么?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就连阴魔的声音都变得遥远。

然而,那些可怕的字句,却还是随着阴魔含笑的声音,涌入他的脑海。

“那一次我们玩了七天七夜来着,把她玩了个透。”

“她一开始还会哭呢,一边哭一边喊娘亲,还想要往那些被她开膛破肚的尸体那里爬,大概是想要钻回肚子里吧,结果每次都被尊上拖着脚抓回来。”

“后来她就爬不动了,也不哭了。只是死死瞪着我们,嘴里反反复复地念着‘杀了你’‘杀了你们’‘杀了你’‘杀了’‘杀了’‘杀了’……好像除了这一句话什么也不会说了。”

“她那时候的眼神,真的很美。可以的话,我真想让你看看,简直就像要烧起来一样呢。”

“你脸色好白,很难受吗?要不要吃点药?”

阴魔担忧似的说着,向他伸出手来。

在那只手就要碰到他的一瞬间。

林长风吐了出来。

他吐得那么厉害,简直就像是要将五脏六腑整个呕出去,他本来就没有吃多少东西,在将能吐的全部吐出来之后,呕出的已经不只是酸水,还有血液。

他吐得浑身颤抖,回过神来时,视野已是一片模糊。

“……为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像是看着另一种生物。

“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为什么能……笑着说出来?”

为什么有人能做出这种事?

为什么有人做了这种事之后还能理所当然笑着告诉另一个人?

“她是个人——是和你一样的——”他的声音激动而又混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怎么可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怕是杀了她都可以理解。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一个人究竟为什么可以这样对待另一个人?

折磨她,凌、辱她,将她反反复复的摧毁又重塑……然后,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面前,笑着将这一切说出来。好像这些事情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像这不过是一个笑话。好像……只是为了好玩。

他不明白。

他无法理解。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面前分崩离析,过往的理念在这一刻支离破碎,莫大的眩晕压倒了他,林长风只觉得,一切都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模样。

太奇怪了。

他想。

这太奇怪了。

“要说为什么……”

阴魔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盈盈一笑。

“你这个问题好奇怪——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

哑口无言。

完完全全的,哑口无言。

此时此刻,林长风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魔”。

〈十四〉

阴魔离开之后,林长风依然坐在那里。

如同凝固的雕像,一动也不动。

死魔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推门走了进来。她走路时总是没有声音的,此刻也是一样。她就像一道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停在林长风三步之外,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

林长风没有动,她便也没有动。

一时之间,只有死一样的寂静,横亘在二人之间。

而后,她忽然被抱住了。

紧紧的、紧紧的。男人的手臂深深地扣进肋骨里面去,几乎要把她整个揉碎在自己骨头里,那个拥抱用力到让人无法呼吸,紧得让她都觉得痛了。

好痛啊。

她茫然地想,几乎都要生气起来了。

死魔不喜欢痛,也不喜欢束缚,不喜欢一切会让她觉得不舒服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有推开男人的手臂。

正当她为此感到困惑的时候,有温热的水滴,忽然落在她的脸上。

一滴,又一滴。

像是雨水,却又不是雨水。

她抬起手来,在男人的脸上摸到了满手的眼泪。

他在哭。

虽然没有声音,却哭得很厉害。

“怎么了?”

她摸摸他的脸,声音也轻了起来。她稍稍仰起脸来,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想要在上面搜寻到不存在的伤口。

“伤还是很痛吗?有哪里没治好吗?”

男人摇头,又摇头。

而后,无声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她被扣在他的怀抱中,脸颊紧贴着他的心口,下面就是跳动的心脏,她可以听见男人胸腔中激烈的心跳,如此凌乱,却又如此清晰。她听了一会儿,慢慢地将手掌也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