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煜脸埋在苏时的脖颈间，突然闷声笑了一下。

他直起身，扯了一把旁边落地灯的开关，看着一脸懵的苏时。

落地灯橘色的暖色调灯光落了下来，给原本黑暗冰冷的房间罩上一层朦胧的温暖。

两个人无声地对视着。

数秒后，池煜眼尾微扬，就这么看着她，问：“想要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话题跳转得太快，苏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关于我和我妈的故事。”

池煜家里的事，这个世界上除了秦容彦和张浩磊，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而且就算是他们两个，关于池煜妈妈为什么会生病的事，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池煜一个人都没说。

他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就应该自己承担。可今天面对苏时，他突然很想告诉她。

把自己这些年的酸楚与不堪，全都告诉她。

“当然想。”苏时眨了眨眼睛，握住了池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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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家里发生重大变故的池煜，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

从高中到大学的头两年，他除了学习就是工作，就是希望能尽快把债还完，减轻赵芸的负担。

大二之后情况慢慢好转，池煜做实验和比赛赚来的钱不少，外债还得七七八八，但为了贴补家用，他还是很努力。

赵芸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池煜上了大学之后担心没人照顾她，叫她不要再出去工作了。可赵芸不听，本来她就对儿子心存愧疚，她怎么能让他在还在读书的年龄就独自一人扛起家里的重担呢？

赵芸没念过什么书，拼体力又比不过别人，只能找一些不累的工作。白天她在路边摆摊卖点手工的小玩意儿，晚上就帮人缝补衣服换点零用钱。

灾难是突然降临的。

那天赵芸听某个街坊邻居说，自己有个亲戚在城南开保险公司的，正在招秘书，没有文凭限制，只要是女的，都可以去试试。

许城很大，城南城北隔了好远的距离。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城北的赵芸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仅凭着自己听到的只言片语，独自一人踏上了开往城南的公交车。

那段时间城南的治安不好，她下了车之后被小偷当街抢了包，手机和钱都没有了，只能靠着记忆和问人一点点摸索去了那家公司。

保险公司开在一条小巷的深处，还要走过几个破破烂烂的灯泡厂才能到达那里。赵芸走到楼下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但已经到这了，总不能白来一趟。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赵芸才推开了保险公司的大门。

里面的设施很简陋，就一张桌子和几张沙发，四个男人坐在那抽着烟，看着也不像是在工作。赵芸是想过走的，可中间那个男人起身叫住了她，问：“是来面试秘书的吗？”

“是的。”赵芸磕磕巴巴地回答。

“那过来坐吧。”男人给她空了个位置出来。

赵芸思索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忽略了几个男人不怀好意地交换了眼神。

池煜是在晚上接到派出所的电话的。

他赶到的时候，赵芸已经是神志不清的疯癫状态了，认不得任何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要啊，不要啊。”

“我们今晚的巡逻人员在路边发现了你妈妈，就带回了派出所。”一名警察跟池煜交代情况，又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我们发现你母亲的时候她身上各处都有被侵犯的痕迹，我们想带她做检查，但她很排斥，我们是不能强迫的。”

“我的建议是，保留证据。”

池煜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如五雷轰顶般。

明明快能看到天亮了，又一下子跌回了谷底。

赵芸精神状态不好，整个人当时处于非常糟糕的状态。池煜没有办法，只能把她先带回家。

她在浴室里待了一个多小时，让水流不停地冲洗自己的身体，只想赶紧把自己洗干净。证据什么的，也根本没有保留了。

这件事情过后，赵芸就患上了很严重的ptsd，发作起来的时候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别人。在一次自杀未遂之后，池煜终于下定决心，把他妈妈送去精神病院。

一呆，就呆到了今天。

苏时一字一句听完，觉得刚刚经历过的窒息感又重新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心好像快痛到失去知觉了。

“故事就是这样。”池煜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地：“我再替我妈跟你说声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掐人都是不对的。

“不许说对不起！”苏时忍着眼泪，往他嘴上轻轻打了一巴掌。

池煜刚刚的故事从池书良卷钱跑路开始讲，不仅讲了他妈妈，也讲了这么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只不过讲他自己的时候，他的心情平静许多，就像在阐述别人的事情一样。

之前苏时也只是从张浩磊嘴里听了些鸡毛，跟池煜自己讲所带来的冲击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太平静了，从表情到语气，好像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很无所谓的。

越是这样，苏时越心疼。

她哽咽，又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指的是池煜妈妈那件事。

池煜抬起头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回答：“2017年的秋天吧。”

苏时呼吸一滞。

2017年。

是她狠下心来和池煜说分手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