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科幻灵异 / 玩火. / 章节正文阅读

古马镇(2 / 4)

作品:《玩火.

天顾说:“也没啥了不起的事。”

天顾说:“我想让娃们回学堂里上学。”

灯草说:“好,你就要他们去上学呀。”

天顾说:“娃们不肯回去,他们只对日本人的尸体感兴趣。”

灯草说:“那这与我们有啥关系?”

天顾说:“请你们把日本人的尸体埋掉。”

伍太这时恢复了常态,伍太瞥了天顾一眼,不耐烦地说:“我们只负责杀日本鬼子,从来没兴趣埋他们的尸体。”

天顾说:“那娃们……”

伍太说:“算了吧,我没闲工夫与你扯这些。你走吧,我要休息了,明天要砌工事,说不定日本人哪天要来报仇。”

天顾不吱声了,掉转头,往回走。

灯草在后面说:“先生你好走。”

灯草又说:“埋日本人的事,你和镇上人看着办吧。”

菜花拐几个弯就到了屋里。

菜花的胸口里面有东西咚咚地在蹦,脸上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灼热。菜花清楚,她当然不是因为被灯草和天顾撞上了而心有余悸,她整个的心事还沉浸在汹涌的激烈里。她想那伍太真有两下子,比天顾强百倍。

菜花用碗在茶罐里倾了一碗茶,咕噜咕噜喝下,这才感觉平静了些。她用铁夹在火塘里扒了扒,火塘里立即显出红红的火仔。菜花于是拿了松明戳进火塘里,另一只手捏个火筒对到嘴上,一鼓腮,一运气,火塘里的火仔忽地一亮,松明就燃了起来。菜花举着松明进了房间,在窗边的圆镜里看见了晃亮的火把。她走拢去,镜里的脸仍然是红扑扑的,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满足。菜花就用手在脸上捂了捂,烫烫的,恐怕熔得了铁。

也不知在镜前站了多久,是手上的松明火快烧着了手指头了,菜花才陡地惊一下,从那份痴态中回过神来。她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出了房门,在屋里屋外寻找起来。

“巴矩,巴矩,你在哪里?这么晚了还不归屋!”菜花喊。

菜花边喊边寻,一直没见到巴矩的影子。菜花有点急了,就打算到天顾屋里去找,说不定这小子躲到天顾那里去了。

其实巴矩哪里也没去。他就在屋后的墙壁下,拿了一截白石灰在乱画着。看样子他在画一个人。不过他画人的秩序有些特殊,先画一双脚,然后画肚子胸脯,再画脖子脑壳。菜花在屋前喊他的时候,他正画着那人的脑壳,画得很专注,对菜花的喊声无动于衷。画成了,巴矩退两步,瞄瞄。墙上那人被初夜稀稀的月色晃着,有点滑稽。瞄一阵,巴矩似乎还不满意,又走拢去,举手在那人的嘴边添了两笔。

这一下,巴矩觉得差不多了。巴矩的眼睛从人像上移开去,把白石灰往檐外一扔,一别脚,转到屋角下,伏了身子去石洞里掏着什么。

不一会儿,巴矩就掏出一样东西,是把小匕首,尖尖的,闪着微光。巴矩用手指在匕首尖上拭了拭,旋即又转过身子,回到檐下的人像前面。

巴矩把匕首举到鼻尖上,眯了一只眼睛,认真地瞄着墙上的人像。

这时菜花已从天顾屋里转回来,刚要抬脚进屋,她就听到了屋后“咚、咚”的声音。

菜花看见巴矩了。

巴矩一门心思往墙上放着飞刀。巴矩放得很准,墙上那人的眼睛,鼻梁,嘴巴,咽喉,都有了洞。菜花过来时,巴矩刚好又放出一匕首,这一匕首“吱”一声,不偏不倚插进那人的胸口,匕首的木柄还悠悠地颤了颤。

菜花的身子也不由得颤了颤。

菜花鼓着眼睛仔细想,觉得墙上的像似乎像一个人,尤其是他嘴边那几撇胡须。

但菜花立即把目光收了回来,去瞧巴矩。

菜花说:“巴矩,别疯了。还不跟娘回屋去?”

伍太把他那伙人和镇上懂泥工的人赶到镇边。伍太挥舞着大手叫:“懂泥工的去挑石灰来搅三合泥,其余的兄弟抬石头,从河里抬到墙坎上去。我们要把墙补牢,不能让日本人有机可乘。”

等伍太叫完,一伙人就分头行动起来。

灯草就站在伍太身后。她没事做,就在墙坎上来回走动,把瘦长的影子支到墙下的坪地里。镇上的娃们又走了拢去,在日本人尸体上恶作剧。

有人开始抬着石头爬上墙坎,把石头扔到缺口处,让泥匠们调了三合泥来垒砌。伍太也下到河里去翻石头,偌大一块的石头,人家要两人用竹篓抬,他“嗨”一声,把石头撂到肩上,一个人就扛上了墙坎。

灯草在墙坎上走了几个来回,觉得有些碍人家的事,便下了墙坎,回到了镇里。她沿着铜古巷走下去,在石板上留下橐橐的足音。

到了巷底,灯草发现老砖屋的门是关着的。灯草觉得奇怪,她晚上进老砖屋打蜡芯,这门都是敞开着,白天竟然还关住了。她敢肯定,那些烂桌歪椅已经不值钱了,不会有人进去拿的,灯草他们到古马镇来了好几天了,她看出这里的民风好像还算古朴。

灯草这么自忖着,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白天没到过老砖屋,晚上从这里进出时,竟没仔细瞧过老砖屋的模样。灯草看到老砖屋高高的门楣上画着刘关张的像,木门黑漆斑驳,隐约留着从前庄严的痕迹。门上还有字的痕印,但已无法辨认是什么字了。灯草猜测,这里从前一定是一座宗祠之类的建筑,怪不得天顾要把他的学堂放到这么个庄重的地方。

后来灯草把目光收回到自己的鼻子底下。她把手放到门上,一用力,那黑漆木门就“嘎”一声袭开了。灯草把自己的身影和浅黄的阳光一起推进阴暗的屋子里。

灯草看见了天顾。

天顾一动不动地坐在写字的木板下。手上是那把紫色茶壶。头微垂,双目似开似闭。整个的一尊千百年的古塑。

灯草走过去,站在天顾前面。灯草有些感动了。灯草喊:“先生——”

良久,天顾才缓缓抬起头。

灯草说:“先生,你在这里干吗?”

天顾只叹一声,没有回答。天顾把紫色茶壶举到嘴边,抿了一口。他的喉头不紧不慢地一滑,立即有轻轻的咕咕声透出。

灯草说:“先生,你在等你的学生吧?”

天顾说:“是的,等我的学生。”

灯草说:“你每天在这里等吗?”

天顾说:“每天在这里等。”天顾又说:“日本人来了,娃儿们都逃走了,从那时开始我就天天等他们。日本人被你们赶跑了,杀死了,娃儿们也回来了,我以为他们会回学堂了,又在等,结果他们还是不肯进这个学堂。”

灯草说:“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回来。”

天顾说:“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一心要打日本人,哪还有心思进学堂?”

灯草就不吱声了。灯草回过头,看到门外的阳光从裂开的门缝上洇进来,再洇进来,把阴暗的老砖屋映得光亮了许多。

菜花用水桶挑着茶水向镇口走去。菜花还是穿着那件蓝花布衫,那大腿大臀大腰大胸摆着,扭着,晃着,颤着,很澎湃。

菜花每天给伍太那伙人做饭。凭那身力气一天做三顿饭不在话下,还有许多闲工夫没事做。没事做时,她就站在六排屋的廊柱下垂着手发呆,或者用眼睛瞟瞟伍太和灯草的房门。那房门紧闭着,伍太带着他那伙人修补墙坎去了。菜花就想起自己在那房里干过的事。原先是跟日本小队长,日本小队长只晓得哇啦哇啦乱叫。后来跟伍太,伍太晓得说“你有味道”,伍太的劲头也格外的足,菜花也真的体会了伍太说的味道。菜花想,伍太真不愧是打日本的英雄。

菜花这么想的时候,往往就对伍太产生了由衷的感激之情,她感激伍太搞死了那些日本鬼子,包括日本小队长,更感激伍太很有劲火地给了她味道。

菜花还想,伍太和灯草在里面时,不知是否也有味道。菜花口上不说,心里说,如果她像灯草那样有福气每天晚上跟伍太在一起,那她一定幸福死了。

禁不住地,菜花脸上就烧起来。

菜花脸上一烧,她就待不住了。她几步进了屋,忙起来。

菜花大火大鼎,很快就烧好了两水桶浓酽的茶水。她挑着茶水,出了门,悠悠然然,很快到了镇口。

菜花一眼就望见了墙坎下,日本人的尸体还乱七八糟地摆在那里,一伙顽皮的娃儿在日本人尸体上鼓捣着,那般兴致勃勃。菜花在那堆尸体里,似乎认出了一个人,好像是日本小队长,这时正有一个孩子在他身上猛踢着。

不一会儿,菜花就把茶水挑到了河滩边。正在忙碌的汉子们,见有人送来了茶水,都瞟过来目光,咧嘴而笑。他们吃了几天菜花做的饭菜,很可口的,那菜花烧的茶水也一定不赖。

伍太当然喝过菜花的茶水,晓得那是什么味道。伍太扔了手上的石头,第一个走到菜花的身边。

菜花有意把大胸耸了耸,用竹勺为伍太舀了一勺茶水。

伍太的目光在菜花的胸脯上黏住了,一时忘了去接竹勺。伍太一下子悟起那晚在这又韧又软的大胸上快活的情景,身上的筋脉突地鼓胀起来。

伍太好久才接过竹勺。

伍太接过竹勺,却并不急于把嘴巴戳进竹勺里,伍太要留着嘴巴做别的用场。

伍太说:“你好味道。”

菜花说:“你还没开始喝呢?”

伍太说:“没喝也知道味道。”

菜花说:“总没有她有味道吧?”

伍太说:“她?她是谁?”

菜花说:“她是灯草。”

伍太说:“灯草没你有味道,灯草细腿细臀细腰细胸,哪有你有味道。”

菜花说:“味不味道,先喝吧,其他人拢来了,也要喝。”

伍太这才把茶水喝进肚里。

伍太把竹勺交给下一个要喝茶的人,离开菜花好远了,还把头回转来,用锋利的目光在菜花的大胸上刮。

汉子们一个个都喝得心花怒放。

一心花怒放,肩上手上的劲就十足,动作起来就蛮利索,两天的活一天干完了,还不晓得累似的。

灯草起得早。她是被窗外的冷风吹醒的。醒来好一会儿,她还木木地不知自己这是躺在哪里。反正至少不是原来六排屋的房子,因为六排屋的房子窗户是木格的,而这里实际没有窗户,只有两个老砖那么大小的窗洞,像老人无牙的嘴巴,在砖墙上森森地张开着。

灯草意识到刚才的冷风就是从那里吹进来的。那是春天的清晨寒气凛冽的山风。

灯草也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与往常一样,昨晚灯草又在老砖屋里打了半个时辰的蜡芯。她打得顺手,几乎是弹无虚发。往六排屋走回去时,灯草不禁哼起了小时候常哼的一首不知名的童谣。可当她哼着童谣走到六排屋门边时,那门又从里面闩了。灯草心头升起无名火,想一脚把门踹开。可她忽然释然了,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咕噜了一句:“好吧,那骚货有味道,就让你们味道去吧。”然后灯草又掉头走回了老砖屋。

灯草走出老砖屋的黑漆木门时,天空还是一片迷蒙的灰白,并没全亮。她耳闻着自己有些脆响的足音,走过铜古巷,绕过两条小弄,到了镇口的墙坎边。稀粥般的乳雾里,日本人的尸体还横阵于墙坎下。且有三五只瘦狗,在尸体旁走动着,或闻或啄。灯草已经闻到随风而至的腐臭味。灯草不免慈悲,可怜起这些暴尸异国的孤魂野鬼来。

不知不觉,灯草就到了墙坎边。

“嘘——”灯草身上颤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前面一具日本人的尸体,被割掉了脑袋和双手,好恐怖地摆在那里。灯草敲掉的日本人脑袋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那些尸阵如山,白骨遍野的场面也不是没经历过,可这种无头无手的残尸却似乎还没见过。灯草不忍细瞧,转过脸,对那几只远远盯着死尸,久久不肯离去的瘦狗吼二声,然后匆匆离开了墙坎。

回到镇里时,人们还没起床。

灯草就几拐拐进了六排屋。伍太的房门还紧紧关着。灯草心里骂:伍太这狗弄出的,昨晚味道了一个晚上还味道不够,天亮了这么久了还在房里味道!灯草哗啦从腰里抽出那两把枪来,朝房门上瞄了瞄。灯草知道房里床铺的方位,她只要一勾扳机,两颗子弹就会从门板上射进去,在两个男女的身上犁两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但灯草没有勾扳机。灯草的手垂了下来,枪眼朝向地下。灯草的眼光也收回到眼帘里,她抬着头,眼皮紧紧地合了拢去。

有晶莹的泪水从灯草的眼角溢出。

只见灯草一咬牙,手中食指使足劲,狠狠地勾住了扳机。

“啪啪啪啪……”

灯草的脚边的石板立即火花四溅,硝烟味和岩石碎末弥漫起来,呛得灯草猛咳了两声。

“谁在外面放他娘的枪!”伍太在房里高声叫。

灯草又勾了几下扳机。

枪声过后,听得见伍太骂骂咧咧起了床,走到了门边。

门“嘎”一声开了,伍太的脑壳嵌在了门上。几乎是同时,一个什么东西从门上方砸将下来,不偏不倚扣在伍太的脑门儿上。

伍太“哎哟”一声,趴在了地上。

伍太的脑门儿前头,一个苍白的头颅在青石板上来回滚动了两下。最后不动弹了,那挖掉了眼珠的眼坑和敲走了牙齿的嘴巴,阴森地向伍太洞开着。

伍太爬起来,把那怪头搂起,一甩,甩到了阶基下。

“咯、咯、咯咯咯……”怪头滚着,弹着,最后掉进基脚的水坑里。

伍太说:“灯草,你做的好事。”

灯草说:“我做的好事?”

灯草也迷糊了,谁做的好事呢?让伍太遭这样的报应。

十一

菜花晚上又早早地进了伍太的屋。菜花还是穿着那蓝花布衫,淡淡的油壳香味从那蓝花布衫里面飘出来,招引着伍太的感觉。

菜花用油壳水洗了身子。

菜花每晚进伍太的房都要用油壳水把个丰沛的身子洗得非常干净,非常细滑。她知道男人喜欢女人干净细滑的身子,而且越干净就越喜欢,越细滑就越喜欢,只要男人一喜欢,女人就有快活可享受了。

可这晚上,菜花没享受到快活。

伍太没兴趣答理菜花。他坐在床边,嘴巴鼻孔都朝着楼板,目光呆呆痴痴,挂在楼板下的蜘蛛网里。菜花身上的油亮丝毫发挥不出引诱男人的功能。

但菜花不急不忙。男人心里不痛快,你是撩不得的,只能默默守在身旁,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将不痛快一点一滴地释放出去。释放完了不痛快,剩下的全是痛快了,男人的气色就会变得灿烂,变得热烈。

菜花就默默地搬把小椅,默默地坐一旁,离伍太不远不近,像只温驯的肥母狗。

这样呆守了良久,伍太才把身子放开,僵尸般摆到了床上。菜花见有了动静,不觉在心里暖了一下,提起屁股,移到了还留着伍太气味的床沿上。

轻轻地,菜花说:“别生那颗头的气了,那颗头被你扔到阶基下后,被一只狗叼走了,它是再不会来吓你了。”

伍太的身子这时还了阳似的,蠕动了一下。

伍太说:“屁,我还怕它吓?”

菜花见伍太不但有了动静,还跟她搭起腔来,菜花的脸上就生动了许多。菜花心想,今晚的油壳澡总算没有白洗。菜花就有了把伍太逗得更开心的欲望。菜花接过伍太的话,说:“你知道那颗头是谁吗?”

“还有谁!日本人。”

“不只是日本人,还是日本小队长。”

“日本小队长?”

“就是那个被你击杀的日本小队长。今早晨我跑到阶基下看过了,他的嘴巴边也有几根稀稀的胡须,跟你一样。”

伍太侧过头,瞪了菜花一眼。嘴边的几根胡子滑稽地弹了一下。

“没有错。”菜花自顾自地说,“只要一见那几根胡须,就错不了。”

伍太说:“当然错不了,你跟他睡过觉,像啃我嘴上的胡须一样,也啃过他嘴上的胡须。我没说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