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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变幻大王旗(1 / 1)

作品:《剑门旧事

黄定然是副区长,副字,有时被人简化写为付,这字,左边是人,右边是寸,意思就是副职作为人,还差一寸呢,人皮还没有活伸展呢。就是人之为人,人格减等呢。但是这老黄,把自己的副字这个决定他的权力规格本质特点的字,忽略了。他认为,这副字,右边是刀呢,左边从上到下,是一口田呢,就是幸福的福字的右边呢,副职应当是衣食无忧呢。他还在想,以前是小黄,后来是老黄,现在是黄老了。可以坤起了。

区上开领导干部大会呢,按惯例,以区头赵桂花为首呢,他走在最前边,双手举到左上方,鼓着掌,慢下慢下地拍打着,似笑非笑,要笑不笑的,后边的几爷子,有意识地间隔一些距离,跟着,也一样地慢下慢些下地鼓着掌,一路儿呢,有些饿虱子摆正的样子了,会场下边的人,早就站起来了,在帅起的鼓掌,掌浪了,还好,没有欢呼雀跃了,台上的这几个也是这几位,按照级别高低的顺序,在赵桂花座位两边,右一个左一个,东一个西一个,依次坐下来,掌声经久不息呢,赵桂花半站起来,平伸双手,掌心向下,慢慢地往下压压,一锅沸腾的豆浆始趋于平静了,赵桂花这会儿笑容可掬了。这样做的主观意思和客观效果很一致,就是向在台下的与会者表明,以我赵桂花为首的班子,是一个团结的,一个强有力的班子,是唯一合法的先进性的班子,符合社会客观发展的固有规律,代表了先进生产力和文化的发展放向。

台台上给老黄的牌子摆的有,就找在赵桂花坐位右边,可这回他又没不按时来。会议都开了一会了,黄定然才由秘书范子一给他端上资格杯杯,提上资格包包,出现在主讲台门口的入口处,范子一弯腰欠身引领,黄定然大腹便便又理直气壮地上了主讲台。他一落座,往下一看,人头黑压压地一片,全然是一副气轩昂宇,天马行空,荡气回肠,俯瞰大地的架势,在乎一种千呼万唤始出来,在生活戏剧的舞台上主人公缓缓正面亮相的独有的感觉。像是在先来会的这些人构造的这种场景氛围,全都是为他粉墨登场作出的一种烘托铺垫。他渴望的或许是,他来了,大家都呼啦起立,都帅起鼓掌,铺天盖地的掌声抖落房梁环宇上的尘灰,都再吆喝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可他旁边坐着的有赵桂花呢,黄定然觉得自己就像小马拉大车,不能往下蹲,下蹲那车子就会从自己的身上碾砸而过,也不能伸直腰板,就是伸直腰板也拉不动大车呢,无论怎么,始终屙不了三尺高的尿呢。

大会上,赵桂花讲得唾沫星子乱飞,白泡子长淌,会场上有座位的人,都坐着在埋头记笔记,巴不得把区头的讲话内容,连标点符号,甚至“此处有掌声”,“此处又有掌声”,“此处有热烈的掌声”,“此处有长时间的热烈掌声”,都原汁原味地记下来。会场上没有座位的人,站起听讲话,也不是就一定在受训,看过去,也都托捧着笔记本,站着记笔记,记得吼起,只差叫床一样的嗷嗷直叫了。在主讲台上的人儿,大都也在用笔样,似乎是在记要点提纲。细看下去,多数是用笔在本本上比划着,甚至鬼画桃符,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样子上看还是在笔记呢。赵桂花也知道这些家伙不少是在做样子,配合着,但还真是那句话说的,看穿不说破,大家都好过。赵桂花讲话,时而谈笑风生,时而严厉呵斥,区头的尊荣,区头的权威,区头的作派,都体现在这场景中了。在赵桂花讲话到该鼓掌的节点高潮上时,大家都忙着放下笔鼓掌,甚至大家都知道预判在什么地方该鼓掌,早点做好鼓掌的准备。你看那,罗成甲就忙着在记笔记,掌声突然响起来了,又要鼓掌,就像是裤袋一下断了,需要立马提裤儿样,慌忙之中,他将笔弄落到地上,圆珠笔在地上打滚了,他扒到地上去找抓笔,情急之中,签字笔碰上桌子角,鼓起一个包,还直是在揉,窘呢,大家偷偷地在笑。旁边的王神仙悄悄地打趣说:“以前只是知道你叫落层夹,哪知道你还叫整个包”,会场上,就这老黄又不记笔记又不鼓掌,像一尊大佛,蹲着八字脚,全然没有把这一场有些意思的情景剧当回事。

大会还没有结束,黄定然也不给赵桂花打个招呼,又以头示意范子一给他提上资格包包,端上资格杯杯,他平挺着肚子,两只手就像是鸭子的翅膀,又像是划船的船浆,在刨水一样,走了。压根完全没有把赵桂花当一回事呢。赵桂花脸上有些阴沉,斜瞟了他离去的背影,料想,主讲台上的残缺,总不会都是维纳斯美了。活人,有时候就是牯牛穿铠甲,还要给鼓起鼓起的呢。古言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呢。赵桂花点着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向天花板吐着烟圈。

上一次,黄定然要见赵桂花,恰好赵桂花不在。老黄他发了个微信,没头没尾,就三个字“在哪儿”。赵桂花一看,心想,这老朽,没大没小,纯属一具政治僵尸,人老不死即为妖,也懒得搭理他。一会,微信又发过来了,内容是,“老赵,你在哪儿”。一听在下的人的叫他老赵,赵桂花下边的那尖尖上都是气了。说是称谓就是个符号,那哪只是一个符号呢,这称呼被赋予了很多信息。说白了就是体现了双方的关系,是上对下,还是下对上,还是对等平行的交往。体现了双方的地位,谁高谁低,双方的价值,谁轻谁重。在赵桂花看来,蒸笼有个上下隔呢,现在我为正,你为副,你为付,我这老赵,是你老黄就可以“老赵,老赵”给随便喊的吗。我老大的至上权威最集中的体现就是以你这配盘子的副职的绝对服从来衬托的了。

其实他们的不和在赵桂花来的见面会上就开始了。会上,赵桂花叫黄定然说:“老黄”,黄定然一听,伸出去欢迎的手在半路上一下僵持住了,又徐徐缩回来了,说:“小赵”,赵桂花也在伸手,见老黄的手缩回去了,也就顺势用手又打理了自己的头发,二人都“嘿,嘿嘿”地干笑着。黄定然心想,你才几年的屎尻子娃娃,屁股上说不定还带着几克屎呢,简直不知天高地厚,老子就是木壳壳碗碗也比你先端多少年呢,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至少老子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呢。这称呼体现的是你对我在这十里八乡推动历史进步的重大作用地位是否定承认尊重呢。你要是反对我,那我也就反对你了,古言之,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天,又要开区头办公会了,办公室通知黄定然参加会议。他的脸像是二月的天,说变就变,对办公室的文得道吼道说:“你,新媳妇上门,不知道锅灶,我这老黄,是你们几个青尻子子娃儿招呼的吗?”,文得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黄首长啊,我哪儿敢好久又叫你老黄了,你这分明借风扬尘,放牛娃儿打牛,牛就剜田盖,哦,还不是哦,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就啃泥巴呢。文得道站在在墙边,立正状,微微低头,双手紧紧贴着裤缝,干笑着,心想,这狗日的侍候人的事情实在是不好整。后来的他随时都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了。

还有一回,区头办公会开始很有一会儿了,赵桂花戴上眼镜,脑壳一点一点地,照着稿子念,大家听着,笔记着,思考着。这时,黄定然一下拉开会场上挂着的帷幕,几个大步来到长桌跟前,他步步生风,把赵桂花的零散的讲话稿,吹弄得散落一地,赵桂花气一下子封了喉,肚子鼓胀着,血直是往头上冒,好在还是忍着了,他慢腾腾地取下眼镜,趴下身子,撅起屁股,在桌下地毯上去摸索随风飘落的讲话稿,这时老黄一屁股坐在位子上,翘起二郎腿,仰靠在椅背上,脸黑的水涨,像是谁人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还不是哦,是掏了他的女先人板板哦,却又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面面相觑呢,赵桂花喝了一口茶,他穿着的裤子因为腿棒骨的纤细显得有些肥大,裤脚子微微地在颤抖着。他没有想到,这种被权力滋养起来的人,如日中天后在将走下坡坡路时,权力魔杖在他们心中居然还有这么大的魅力,简直是魔鬼般的存在,有过了那么大的辉煌权力,而今目前眼目下依然对权力有如此强烈的渴望,似乎是权力的欲望在受到现实的壁垒阻挡冲撞扭曲之后的一种回光返照。人啊,很难做到古人说的知止。赵桂花似乎是平静地应对着,欲不战而屈人之兵呢,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秘书文得道后来给赵桂花秘报说:“会议刚开始,他就来了,他叫我给他搬去一把椅子,他坐在帷幕后的门口处,点上一支烟,翘起二郎腿,吐着烟圈,一会就又发疯似的来到会场上”。黄定然似乎要以此对赵桂花的权威心理产生影响。就是刮不起台风,那秋风总还是有的呢。黄定然执意要表明他的存在,而他的存在是任何人包括赵桂花都是不能够忽视的,他确信他的地位是历史形成的了。

其实,黄定然的表现,也是有理由的。他在这个区当副区长已经辅佐三任区长了,每每在换届时,他与在下好多人都觉得,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多年的树枝儿总要挂结两个果果了,可是机会总是如白驹过隙样,稍纵即逝,他的扯长扯长的南瓜藤上,叶子倒也是茂盛,花儿也不少,还多大一朵一朵的,可多是开的一朵一朵的晃花,好不容易有个结个果果的,没几天又气死落在烂泥地上了。也是哦,维护的鸡儿不长毛,人家养的雀雀会叫些,他是一次一次光脑壳打阳尘,没有望头。有人开玩笑说:“你也是,指望天上掉馅饼,癞疙宝想吃自来食,在那儿守株待兔呢,可惜了你那个口岸哦,人家说的好,什么来着,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使用,不跑不送,降级使用”。其实,他也送过,可他算盘珠子打的毛飞,盘算来盘算去,抠也疼,掐也疼,也就不知道到底该送多少了,他就在想送的数字,与能够送的数字,人家需要的数字之间徘徊,平衡,不经意间,时光就从指头缝隙中间溜达过去了,春去冬来,老之将至,成了白胡子老汉了。送出去的银子,就像丢在水塘子里去了,泡泡都没有冒几个。说是,下见上,杀个牛,上见下,点个头。那些收了他的银子的上,见到他也就是点个头,他也纳闷呢。有时哪些他的上,见到他之后,一拍他的肩膀,他立马有一种被关怀的激动,趴着的腰杆一下伸直了些,可他硬撑不了好大一会儿,一会就又趴下腰杆子了,就是勉强一下,也就是伸伸缩缩几下,终究归于平寂。可后来,就是这拍一拍他肩膀的上都很少了。对空投般降下来的人,尊重他几爷子,就是委屈自己呢,何况我也是船烂三千钉呢。

聪明的女人总是神秘的,她们让人难以捉摸,人家时而嬉笑,时而怒骂,时而忧郁深沉,时而轻盈飘逸。神秘的女人形象多变,时而保守朴素,时而性感妖艳。她们那精致的面具下隐藏着对男人最渴望的诱惑,点燃起了无数追逐的飞蛾扑火般的欲望。

在赵桂花看来,在他放眼望去的一马平川的视野里,这老黄就是一个刺头,必须拿下,不拿下,不足以形成他在这个踏踏的核心权威地位,也就是说,他要真正变为这个班子的老大,老赵这道坎是必须要过的。

赵桂花对老黄的除之而后快送老归山的不满,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像水垢一样,积淀的越来越多,都说是,风在沉寂中积聚力量,人在沉默中渴望爆发。事情正在起变化呢,量变的涓涓溪水正在变成质变的滔滔江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