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啊。我记得你说过，你爸爸生前是个非洲大艺术家。”纳兰迦说，“非洲也有很多白人吗？”

“白人？”

“喏，白皮肤的。”

“不是哦。”艾达说，“我爸爸不是亲爸爸，他是黑人，但是他还是我爸爸。”

纳兰迦撑着下巴，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继父吗？那他对你很好吗？”

“嗯。”艾达咽下了嘴里的蔬菜，开心地说，“爸爸很爱我和妈妈。”

“真好……”纳兰迦垂下眼睛。

“不过后来打仗了。”艾达的表情难过起来，“爸爸被杀死了，妈妈生病死了，没遇到布加拉提的话，我和波奇……我和粉红月亮也会死掉。”

“非洲战乱很多吗？”

“不知道，我对这些事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妈妈去世以后的事情，你到现在还记不起来吗？”

“记不起来。”艾达摸了摸自己额角的疤痕。她的记忆空缺了很大一块。福葛帮她算过，从1996年8月母亲病故后，到1999年12月登上偷渡船前，艾达失去了三年半的记忆。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几处疤痕是恢复记忆的线索，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她偷偷查过以前的新闻，也打听过那场似乎仍未结束的战争，但找不到她想要的消息。布加拉提说这并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包括纳兰迦在内的其他人都安慰她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再回忆起来的必要。

然而艾达相信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和这些失去的记忆一起被藏起来了，很多重要得足以改变她一生的事情。

“正因为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才会忘记的吧，说不定反而是好运呢。”纳兰迦见艾达心神不定，出言道，“虽然也能理解你的感受啦……”

艾达勉强点头。

吃过晚饭，纳兰迦和艾达回去看电影录像带，碰上布加拉提和阿帕基在公寓门口和房东谈话。

“……布加拉提先生，怎么能麻烦您来垫付呢。”

“这样的损坏，维修起来可不是一个小工程。您还是拿着吧，毕竟是我们疏于管教。”

房东太太背对纳兰迦和艾达，正在推拒什么。而布加拉提极力想让对方接受。

阿帕基抬眼就看到两人。

“纳兰迦你小子，”他说，“是不是你在墙上掏洞？”是询问的句式，但不是询问的语气。

“哎呀！”艾达小声惊叫。

纳兰迦之前找艾达一起看电影、或者打游戏，都是通过走廊跑去敲艾达的房门。艾达开门的速度总是很慢——她回到房间里就容易犯困，往往要纳兰迦敲好几分钟，边敲边喊，她才会醒过来。纳兰迦因此被同楼层的其它住户联名投诉扰民。于是他一气之下，用他的替身“航空史密斯”，在他和艾达房间中间的墙上打了个让人通行的洞。

虽然从此他再也没有被投诉过，但是今天布加拉提来公寓里看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幸亏没有破坏承重墙，不然整栋公寓坍塌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严肃地说。

纳兰迦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而艾达则在旁边装鹌鹑。布加拉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以后不要再做了这种事。”

纳兰迦和艾达都是一脸“得救了”的表情。

最后是纳兰迦自己出了墙壁的维修费，布加拉提和阿帕基临走时，拿走了艾达的一部分行李。

“今天就要搬走吗？”艾达问，“我和纳兰迦还打算看电影呢。”

“还不着急，手续没有办完，”布加拉提说，“只是门尼尼女士她们提出想要先帮你布置一下房间，让你以后搬进去不会觉得太陌生，我也觉得可行，就先把你的一部分随身物品拿过去。”

“是你打包好的装饰品，衣服和生活用品等你去了之后，自己处理。”阿帕基手里托着艾达喜欢的一个大硬纸盒子，里面是大家买给她的玩偶和塑像。

艾达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纳兰迦把租来的录像带塞进机器，招呼艾达快过去。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人裹着一条薄被，认真地看起了电影。

《荒岛余生》的开头稍显平淡，不如商业片抓人眼球。艾达看了10分钟就开始犯困，脑袋一歪，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纳兰迦倒是看得入神。接近主角飞机坠毁的桥段，纳兰迦说：“我猜飞机马上要故障了，艾达，要不要打赌……”没有得到回应，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东西，她甚至已经快躺平了。

纳兰迦立刻把她拉起来，让她坐直。

“快醒醒！马上就要到好看的地方了！”

被叫醒的艾达揉着眼睛。

“他不是在列宁广场取包裹吗？”那是大约8分40秒的情节。

“你从那段就开始睡觉了啊……哎呀，真是的，真不该选这个片子，早知道我就租《午夜凶铃》，看你还打不打瞌睡。”纳兰迦给艾达裹上被子，“才九点半呢，别睡啊，接下来他就要掉到无人岛上去了。”

“噢。”艾达重新看向屏幕，此时汤姆·汉克斯扮演的男主角已经落入水中。艾达看着画面中燃烧在海上的航空汽油，和透着火光的机翼，有东西流星似地划过了，但她没有抓住。

电影结束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了。

艾达还是没有熬过去，在地毯上呼呼大睡。纳兰迦只好背她起来，送回她自己床上。

“纳兰迦……”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艾达似乎被惊醒了，她微微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电影挺好看的啦……”

“你个骗子，都没看满半个小时。”纳兰迦回自己的公寓去，“晚安。”

下次绝对要租《午夜凶铃》。他在心里决定。

三月中旬，艾达的领养手续和入学手续办好了。她将作为门尼尼家十二岁的养女，在今年九月份入学，就读初中一年级。

大家都觉得是个很妥善的安排。

而她的行李也终于全部被搬进餐馆对面的门尼尼家里，布置停当了。

艾达第一天住进门尼尼家里，两位门尼尼夫人——格蕾塔和萨拉带她到了起居室门口，让她靠在门边的墙上，儿媳萨拉用铅笔在她头顶附近画了一条线。

“好了哦，你看。”萨拉示意艾达回头。

贴着碎花纸的墙面上固定着一张长颈鹿形状的身高尺，萨拉给她画的铅笔线写上了标注。

2001年3月15日的小艾达。

她这么写。

萨拉又从一旁的矮柜上拿了一把直尺，照着身高尺比对铅笔线的高度之后，又加上：

厘米。

“我又长高了。”艾达有些高兴。

“布加拉提先生他们，也在给你量身高吗？”格蕾塔笑眯眯地说，“真细心呢。”

测量身高这件事，其实是阿帕基的主意。在艾达动完胃穿孔手术，出院之后没多久，他提议每个月给她量一次身高和体重，直到她14岁生日。

“她还是个孩子，需要一点有仪式感的童年回忆。”他这么解释。

第一次给艾达测量，是在他们惯常去的餐馆的后厨，用的是皮尺和帮厨称肉用的秤。

12岁的艾达身高135厘米，体重13公斤。

“距离一个成熟漂亮的女士，路途还有点遥远啊。”米斯达说。阿帕基扇了他的后脑勺。

而艾达14岁生日那天，她写完了作业，实际上又被带去后厨测量了一次，也是大家跟她说好的，最后一次测量。

14岁的艾达身高147厘米，体重29公斤。

“嘿嘿，小矮子、小矮子。”纳兰迦对艾达做鬼脸，被米斯达捂住嘴。

“这个进展已经很好了。”福葛安慰着有些消沉的艾达，“平均下来你每个月都能长高不少，距离一个成熟漂亮的女士，已经不远啦。”

当时艾达并没有相信福葛，不过这话现在看来是对的。还不到一个月，她这不是又长高了半厘米吗？说不定以后就换成她叫纳兰迦小矮子了。

艾达这么想着，在身高尺上寻找厘米的刻度，未果——身高尺只到160厘米。

萨拉听了艾达的想法，扬了扬手里的直尺。

“可以用这个哦。”她算出了艾达和小队里其它成员的身高差，逐一替她在墙上标注好。

2001年3月15日的纳兰迦：厘米，小艾达的第一个目标。

2001年布加拉提：178厘米。

2001年的米斯达和福葛：179厘米。

2001年的阿帕基：188厘米，真的要作为目标吗？

对于萨拉愿意帮她在自家墙壁上乱写乱画的事，艾达颇为不好意思，萨拉却理所当然地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在自家的墙上写下梦想中的身高，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艾达想到之前给纳兰迦的保证，对两位门尼尼夫人多了不少愧疚。

雨房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