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虑再三，决定信任艾达的自控力。给阿帕基发送短信说明情况之后，就和米斯达一起准备离开艾达的公寓。

米斯达临走前特意去看了艾达。“有事的话，你知道怎么办。”他做了一个通话的手势。

“嗯。”艾达拉着“粉红月亮”的手，把布加拉提和米斯达送到房门口。她关上了房间的灯光，守在窗边，看着两人离开建筑，各自回家。

“‘粉红月亮’。”

“我在。”

“我忘记的那些东西，一定非常可怕，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问？”

“明明可以给我吃糖、给我抽香烟、或者给我打针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被我忘记了的人却要割开我的额头。你说……我反抗过吗？我的反抗成功过吗？”

艾达回到床上，抱住自己的膝盖。

“还有，我听福葛说，很久以前，奴隶和罪人的身上会被人用烙铁留下印记，出于‘去人性化’的目的。他那个时候以为我没有听懂，说这个单词是‘羞辱’的意思。可我其实知道的，这是为了告诉那些刻下它的人们——我不是人，是玩意儿。”

她把手伸进衣领，指尖拂过锁骨下方的烙印。

艾达问：“如果我想起那三年半的记忆，我会疯掉吗？”

“粉红月亮”回答：“我不知道。”

它介于男女之间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冰冷。

次日艾达被晴朗的阳光叫醒。可能是昨晚实在太累了，艾达睡得很沉，没有做梦。她伸个懒腰，翻下床的时候，踩到昨晚的睡袋。她一脚把它踢进床底。她觉得自己还是大家可爱的小艾达。她穿过墙洞，跑到纳兰迦的床边。他的床铺维持着昨晚的样子，看来是没有回来。墙面上的时钟已经快走到十点了。

“他们不会真的把米特罗先生打死，然后进警局去了吧？”艾达担忧地问“粉红月亮”，“阿帕基在，怎么都该有阻止吧。”

“我不晓得啦，不过阿帕基大概能保证那滩屎留着口气等救护车来。”

“粉红月亮”没有放下米特□□的好事，针对他的语言组织得极为粗鄙。

布加拉提小队的人告诉过艾达，替身的特点和个性有的时候可能跟本体如出一辙、有的时候可能完全相反，但大部分都在一定程度上映射了本体的某些人格。纳兰迦当时用福葛和他的“口水怪”（纳兰迦的原话）举例子，他们又打了一架。

所以艾达现在发自内心地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一部分人格：素质低到把别人形容成“那滩屎”。不过“粉红月亮”这么说，她也确实认为说得好。

看来是没有堂堂正正反驳的资格了。

她照常去了餐厅，不过今天只有米斯达在。

“其他人呢？”艾达问，“去干活了吗？”

“没。”米斯达的早餐是配有水果和糖浆的松饼，不过他给艾达点的是土豆汤，“米特罗被那三个家伙揍了整晚，还留着半条命，布加拉提赶在救护车抵达前，去关照他一下。”他耸了耸肩。“我呢，得留在这里看着你写作业，所以只能把我的份分给他们了。”

“因为我太大意，给大家惹麻烦了。”艾达诚恳地说。

米斯达手上切着松饼。“什么呀，他们总是把你当小孩子，才会有现在这档子事吧。男人啊，可真是一群容易被外表欺骗的家伙，是吧，艾达？”

“那你是什么？好姐妹吗？”

说话如此不客气的，是似乎仍然没有从充满“素质”的情绪中走出来的“粉红月亮”。

“我是在反省啦。”“好姐妹”米斯达辩解，“我也是这样啊，一直当你是小孩子，说实话，虽然你这样子也确实……但其实你也只比福葛小两岁而已吧。我昨天回去之后，也认真考虑过了，艾达……”他突然望着艾达。

“嗯？”艾达听着米斯达说话。他突然停下来，让她不由追问：“我怎么了？”

米斯达上下打量艾达，看得她有点发毛。“你开始克服一下，吃点肉吧，你肯定需要蛋白质。”他用眼神示意艾达去看不远处的一桌少女，“人家在你这年纪，十四岁，长得比纳兰迦还高的都有，你怎么就……”他一脸恨铁不成钢。

“那你别光给我吃土豆汤啊，这不是只有碳水化合物嘛。”艾达觉得自己的歉意在米斯达嫌弃她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行，这是给你的医嘱：早上肠胃比较弱，只能吃些容易消化的东西。”米斯达拒绝。

“起码松饼给我吃一口吧。”“我也要。”艾达和“粉红月亮”在“吃”上非常一致。

米斯达最终还是没有答应。

吃过早饭，米斯达就把福葛布置好的作业给了艾达，竟然还是抄新约。

“他没空布置新作业了，是吗？”米斯达的笑声证实了艾达的猜测。

米斯达不是一个擅长辅导功课的人，所以在艾达生日那天、布加拉提临时布置任务之前，他只负责看热闹，从来没有监督过艾达写作业。即便是在此之后，虽然偶尔也会上上心，但是抄新约这事，他倒真是头一回。因此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准备。

“米斯达。”艾达问他，“你读过新约吗？”

“上学的时候读过。”米斯达回忆。

“那时你们也要抄写吗？”艾达又问。

“记不太清了，我想想啊……好像抄倒是没有真的抄过……嗯？艾达？艾达！”

本该正在抄新约的人，已经跳出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