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乐意被说不行。

被困在了狭窄逼仄座椅间的太宰治,此刻对这件事最具发言权。

刚刚他按着辽苍介的手背与他十指相扣的动作，现在被对方反过来用在了他身上。

难耐的抠着座椅的手被按住，白而瘦的五指不容置疑的顺着他的指缝嵌进去,掌心热得烫人。

下面的手一下下颤抖，上面的手就一下下慢条斯理的收紧。

最终，不留一丝缝隙,像密不透风的牢笼。

让太宰治感觉自己的心也被套牢了。

……他哭了出来。

深夜时分,青年恍惚的睁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声音沙哑可怜，累得随时都能昏睡过去：“结束、了吗……”

容貌俊美不似人类的男子垂眸看着他。

那双狭长的蓝眸奇异的混杂着神明的疏离，和巨龙注视着巢中宝物般的温和。

太宰治怔怔的望着他，瞳孔微微放大,又忽然惊愕的颤了颤：“咦？苍介君……”

银发青年的手不知何时抚上了他的颈侧，顺着动脉的搏动，苍白的指尖描摹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疤痕。

那疤痕是……

太宰治瞬间清醒过来，脸上细腻动情的红晕一下子如潮水般退去，他神色惨白的慌忙避开,应激一般抬起手,想去遮掩颈上的伤疤：“这、这个不好看的……”

一只手突然攥住了他的胳膊,太宰治浑身一颤，一片空白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视野中便突然多出了一抹银色。

“苍介……”君？

温热的触感印在肌肤上。

太宰治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整个人钉在了原地,浑身僵硬的感受着喷拂在脖颈间的呼吸。

——那是充满了小心和安抚，动作轻柔到令人心颤的吻。

就好像只是被这样对待着，就能感觉到他的……爱意。

“苍……介君……”太宰治回头愣然的看着辽苍介,嘴中颤抖失神的轻唤他的名字，眼角逐渐渗出柔软的亮光。

“嗯？”辽苍介握住他僵硬阻拦的手，低头亲了亲他的唇角。

太宰治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有些黯然的垂下眸子：“……不觉得丑吗？”

他牵住辽苍介的衣襟，试探的小小声的问着，带着哭腔的鼻音不安却充满依赖，让人能感觉到他鼓起勇气才能问出这句话的决心。

辽苍介轻笑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把太宰治的手摘下来，眼睛认真的注视着他手腕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拇指不自觉的摩挲上去。

“疼么？”

“……”

太宰治的指尖微蜷。

他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的伸出酸软的手臂揽住辽苍介的肩膀，沉默的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他搂得很紧，完全不愿意抬头。

他的疤痕在这个人眼中并不丑陋。那些代表了他的绝望和失望，代表了不断的自我救赎和寻求解脱的疤痕……不必解释一句，便被这个人理解了。

他甚至还问他疼不疼。

一想到这里，从未有过的、饱胀而酸涩的情绪便如同无数绚烂的彩色泡泡一般，塞满了太宰治的整颗心脏。

一种名为温暖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燃烧起来，一直传递到他的四肢百骸。

在这一刻，最起码在这一刻……太宰治体内那个阳光从不曾照到的灵魂，因为辽苍介的存在，而明亮了起来。

“已经不疼了。”黑发青年眼圈红红的说着，话音刚落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主动蹭了蹭辽苍介的肩窝，比蹭着饲主裤脚的黑猫还要黏人和乖巧，因为哭喊而变得沙哑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苍介君，我好喜欢你呀。”

辽苍介一顿：“我……”

还没等他说完，太宰治就飞快的昂起头亲了亲他的脸，然后呲溜一声从他怀里滑了下去，在后座上蜷缩着躺下：

“啊好累好累，苍介君这个体力怪物真是过分！非要把人家折腾成这样！现在我要休息了，没到地方之前不要叫我！苍介君晚安！”

像是害怕听到明知道是虚假的回应一般，太宰治大声的、毫不停歇的说着，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甚至翻了个身面朝椅背，用后背冲着辽苍介。

辽苍介默不作声的注视着他，无声的轻轻叹息。

这个人实在太聪明了。所以他才说与自己在一起，太宰治总会被伤害的。

银发青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探身把车内的暖气打开，然后扯过太宰治那件浅褐色的风衣盖在他身上：“……晚安。”

太宰治的眼睫微微一颤，忽然挣扎的往他这边蹭了蹭，头枕上了他的大腿。

辽苍介低头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声音轻柔了些：“睡吧。”

“……”

空气慢慢暖和起来。

太宰治在黑暗中睁开眼，悄悄的抬头看了辽苍介一眼。

银发青年的脸对着窗外，在昏暗的路灯下安静的闭着眼，从太宰治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小半苍白俊美的侧脸。

他看起来是那样遥远。

“……你会离开我吗？”

细小的声音忽然在下方响起。

辽苍介神色不变，闭着眼抬手盖住了太宰治的眼睛，语气有些无奈：“不会的，别瞎想了，快睡。”

“……嗯。”

太宰治小小的勾了勾唇，把暖和的风衣往上面拉了拉，蜷缩着闭上了眼睛。

心口暖融融的。

*

辽苍介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置身于一片辽阔的宇宙中，平静的抬头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太空，冷淡的冰眸映出远处一闪而逝的流星。

这里是他的梦境。

——「命运」的梦境。

【“这孩子是未来的「你」。”】

星空中浮现出缥缈的人影，半透明的男人俯身看向他，温和的墨色双眸倒映着稚嫩的少年面庞。

【“未来的老夫……这个孩子吗。”】

高达魁梧的老人出现，即使身影模糊，气质仍旧充满王的威严。

辽苍介像是没看见眼前的两个人一般，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绕过了他们。

交谈声在身后继续着，半透明的两个人像是没有察觉到他已经离开，依旧自顾自说着话，像是一段自动播放的影像。

银发青年一步步向前走去，身边不断出现相似的半透明身影。

那些人的边缘闪着点点星光，同他一样漂浮在浩瀚宇宙中，时而与他交谈，时而顾自大笑，即使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也能毫无障碍的将对话进行下去。

辽苍介的眼中死水一片，望着他们的眼神像望着与自己无关的画片，里面满是局外人一般的冷漠。

直到那个声音响起。

【“——我会永远保护你。”】

辽苍介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扭头向那边看去，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发男人映入眼帘。

那人背对着他，牵着年少的他的手，认真的按上自己的心口。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令辽苍介眼睛刺痛。

他隐隐能感觉到，这里就是他心扉的入口。

以这一幕为分界，越来越多牵动他心绪的、真正深埋于他心底的重要回忆，渐渐出现在了他眼前。

只不过看来看去，出现在他眼前的都是特定的那几个人——

【“不许跟我提体测和腹肌！”】

——孩子气却无比令他心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