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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六章 亮如白昼(4 / 4)

作品:《国潮1980

正因为总公司要严查严办,一究到底,自己反倒不好单独加以回护关照了。

硬抗的话,那简直就是傻的可笑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啊。

人得顺势而为啊!哪儿能螳螂挡臂,和大势相悖呢?

要不然,事后给老太太送点儿钱?

顶多了,再派人平日里关照一下?

这也就做到仁至义尽了吧……

其实话说回来了,殷悦又算的上是我什么人呢?

非亲非故,一个职工而已。

我那么多职工呢!

慈不带兵,义不行贾啊!

他妈的,我上辈子的心硬如铁都丢哪儿去了?

是可怜!

可老子原来靠自来水硬抗一天一夜的时候,也没见谁白给过我一顿饭啊!

就为这么个丫头片子起急?我犯得上吗我!

死了谁的孩子,管我屁事啊!

可……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不只是丢了钱,失了业,烧了房的事儿啊。

如果遭遇这些的话,至少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年头一旦坐牢,后半辈子就是一出溜到底,彻底无望了。

何况像殷悦这样的丫头,以她的心气儿,如果注定常年得和那些真正的罪犯关在一起,十有八九是要寻短见的!

那她的亲人们……

这天晚上,宁卫民又失眠了。

完全不同于沾枕头就着,睡在自己对面床上均匀呼吸的罗广亮。

他不但身子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也翻来覆去的拉抽屉。

一会儿觉得殷悦可怜,该救。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有病,多余。

最终,一声不自觉发出的叹息,又把隔壁屋康术德给吵醒了。

老爷子岁数大了觉轻,最受不了这种没完没了的杂音,于是开口问他。

“卫民,怎么了你?好久可没见你这么翻烧饼了。这又碰着什么为难的事儿了吧?”

“您还别说,真让您说着了。碰着件棘手的事儿,具体情况有点复杂,反正就跟那次我决定把工作让给建功和晓冉差不多吧。所以不知道该干不该干。干了呢,对自己没好处。不干呢,这心里又闹腾。您说这人可真是的,怎么活得老是这么矛盾?”

“你呀,也甭烦了。要我说呢,其实这倒是件好事。”

“好事?您这诚心逗我呢!”

“哈哈,什么事儿不都得正反两者说嘛。你想啊,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衣食都奔不来,哪有这么多闲心替别人操心啊。是别人替你操心了。就像咱俩当初落魄的时候,是不是?反过来你再看看一国总理,那得操十亿百姓的心啊。所以,你这是层次高了,烦恼也就多了。现如今,你照顾着多少人呢。别处不说,就咱们这院儿里,各家各户的事儿,不也好多你给办得嘛。”

“老爷子,您这话可有意思啊。那要照您这么说,贪官辈出的时代,反倒是盛世景象?”

“你还甭抬杠,这话如果放在特定条件下,还就是成立的。比如乾隆朝,那就是国势向上的阶段,嘉庆从和珅家里抄出了八亿辆银子,能顶上康熙末年国库的一百倍。如果和珅在康熙朝为官,国力不行,他再怎么弄钱,也到不了这个数儿啊。当然,清末民国咱就甭说了,那是乱世,由盛及衰啊。当官的简直敲骨吸髓,无所不用其极了。弄多少钱也是在透支国力,割自己的肉。”

“老爷子,咱不扯闲篇了。我就问您一句,如果要让您说,我这烦恼算不算是庸人自扰啊?到底该怎么办好呢?”

“你问我啊?这事儿吧,关键还得看你自己。是甘于平庸,还是想做大事?庄子不是说过嘛,巧者劳而知(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孟子也说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您这话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问问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知道正确答案了。如果你想办大事,就注定会有操不完的心,而且是替自己无关的人和事操心。就像宋先生,明明身在沦陷的北平,又娶了日本太太,大可独善其身关上门过富贵日子。他却非要爱国,非要跟日本人置闲气。不但把老婆给休了,让自己成了鳏夫,让儿女没了亲妈,还要替古物南迁操心,替那些不属于他的死物件冒生命危险。他傻不傻?嘿,他比你更傻,可这样的人才可敬啊。我还记得宋先生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人要面临两难的选择,那么最容易做出的选择,往往是错的……”

“容易的……是错的……”

最后一句,就如窗外过了一道电闪雷鸣一样。

在这个漆黑的小屋里,瞬间照得宁卫民的心田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