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糊涂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自以为知道了真相。同时又暗暗对太子生出几分鄙夷。

都成为太子了，皇上的身体看起来也熬不了多少年了，这都等不及，真不愧是外边长大的，当真一点父子情都不顾……

事情查清楚之后，自然要问斩赵贵妃娘家九族，另一边开始通知消息，准备国丧。

宫中没有太后，没有皇后，皇上也没了，太子便是宫里最大的主子。

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主，按祖宗国礼，太子应该立刻登基。

新皇登基之后，再为先皇发丧也是可以的。

不过，太子被刚才众人惊惧交加的复杂目光看得如芒在背，脸色阴沉。

他何尝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偏偏他百口莫辩，也不能辩，越解释越糟糕。如果他此时急着登基，岂不是验证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他冷沉着一张俊脸，最后只能跟礼部交待，“国丧要紧，其他事情一律压后。”

于是礼部暂且不用忙着新皇登基大典，先忙着一个隆重繁琐的国丧大礼。

“太子殿下，还请回宫更衣带孝。”

经太监提醒，太子才想起来，他衣服要彻头彻尾换了。

他紧紧抿着唇，大步回了东宫。

东宫正是一片张灯结彩，原本今日该是大喜之日，想念已久的芸儿还等着他去迎娶，洞房花烛。

然而国丧在前，这个事情得立刻放下了。

这时候他才觉出一股特别难受的情绪来，为何，为何偏偏是这天？

但是没有任何办法，他回去除了锦衣华服，换了缟素衣，看着喜庆的绸布、大红的双喜，不得不压下心里的不甘，咬牙吩咐将红喜换白丧。

宫人噤若寒蝉，手脚利落地忙活着，不一会儿，红色消失地干干净净，打眼看去，就只剩一片白布白灯笼了。

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微微摇曳，光线昏暗，看上去白惨惨的渗人。

太子却冷静下来，心道婚事被耽搁算什么，别人的恶意揣测算什么。

赵贵妃临死前反咬他一口，以为可以影响什么？相反，她帮了他。他是储君，他是将来的皇上，这是不争的事实。

父皇驾崩了，他不久便可以登基，成为最尊贵的那个人，这不是坏消息，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天下若是皆在他手，还需顾及别人什么眼光！

****

镇永侯府也被皇上突然驾崩的消息惊住了。

镇永侯夫妇都是乍惊又喜，心道虽然婚事要延迟，可是太子对芸儿情意重，登基之后大婚，女儿便是一国之母了。

便没有任何怨言，吩咐下人将耗费大量精力时间布置起来的喜庆物件一一撤去，换上白色。

又去劝呆住的女儿：“芸儿啊，快些把衣服换了……你不要难过，忍着些，太子登基指日可待，到时候你便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语气里掩饰已经不住欣喜了。

傅清芸却蹙着眉，看着桌上精心准备的大红织金凤冠霞帔，神情怔怔的。

她听不进去父母的话，心里根本没有半点高兴。

她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成亲，昨日，前日……为何偏偏皇上今日驾崩，偏她撞上了这么个日子，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

好好的大喜日子，就没了。

可能是期待的太久，一下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就好像压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不用压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就在吐到喉咙嗓子这一当口，却叫她硬生生止住。

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堵得她心慌，堵得她难以接受。

看着外边的新鲜红艳的绸布被撕下，凌乱地丢在地上，转而挂上死气沉沉的白灯笼，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总觉得这次被打断，不知道何时才能嫁给哥哥，往后似乎要生出许许多多的变故来，总觉得会不顺利……

***

“赵贵妃下的毒……？”

钟意如对这个结果嗤之以鼻。

要说赵贵妃给太子下毒，她信；直接给皇上下毒，那真是扯淡了。

她儿子二皇子不是太子，她还期望着翻身之后巴结皇上废了那太子改立她儿子呢，怎么会干这样的蠢事。

而且毒死皇上之后，还自己悬梁、儿子自刎、帮手撞柱、娘家株连九族，啧啧啧，赵贵妃她图什么呀！

一个字，假！

明显不是赵贵妃自己干的。

要是钟意如不知道终南王这号人物在背地里搅弄风云，她也会跟大家一样揣测，觉得是太子自个儿自导自演，为了早日登基，大义灭亲为自己铺路，把赵贵妃利用得彻彻底底。

然而她知道终南王在那里搞鬼，所以钟意如就觉得，这绝对是原男主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啊！

别人暗地里揣测就算了，不知道他的芸儿妹妹会不会理解他？会不会觉得他黑心？

嗯……想想有点开心呢。

还是那句话，知道他们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钟意如忍着不笑出声，可是掩不住地嘴角上扬。

***

且不说她，这边东宫很快又出了事情。

太子披麻戴孝，往前边去的时候，一路上正在暗暗高兴于皇上驾崩他得以继承大位的时候，他遇刺了。

当时天已经亮了。

按道理说禁宫之中，守卫森严，要说趁着夜黑风高行刺，虽然困难重重，还说得过去，可是白天行刺的，还真是罕见。

可是这伙刺客还真就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太子。

而且一贯以黑衣蒙面出现的刺客，也懂得变通，全是白衣蒙面，在一片惨白的白帘子、白灯笼、白麻布中不是特别突兀，所以这场行刺尽管在白天，还是出其不意，达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刺客不多，也做好了准备，行动的时候，太子身边人少。

人少也没什么，太子自幼习武，身手不凡，足可自保。虽然以一敌众，但是拖延一会儿时间，就有禁卫军来营救的。

可是太子动起手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反常态，手脚软绵绵的使不出劲儿来。

他心里一惊，才惊出一身汗来。

赵贵妃被除，自己成为太子，即将迎娶最爱的女子……原以为没有了敌人，接连而来的好消息使他放松了警惕。而昨晚一直想着今日迎娶芸儿，是最放松之时。就这样着了道。

他脑里轰地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

是谁？

其实不难猜，皇室之中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那么，就剩下两个人了。

一个贺北王，一个终南王，手握兵权、凌驾于皇室之上的两个异姓王。

他原本想着登基之后再对抗的，因为他目前没有实力对付他们。可是他大意了，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他们，他们却没有放过他。

而如今终南王远在南疆，在京城的，只有贺北王，而贺北王的妻子，是那个女人……

嗤——

很快，太子手臂中了一刀，皮肉撕裂的剧痛传来，鲜肉猛地溢出来，然而还没有等他缓过来，背后又被砍中一刀！

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终究晕了过去。

他以为他会就此死去。

然而并没有。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东宫的床上，浑身虚弱疼痛，痛得发麻。

宫女、太监、御医围在一旁，脸色诡异。

但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满了太子的心，他一时没有察觉到他们异样的神色。

皇上驾崩，宗室贵胄、文武百官、朝廷命妇都在前面跪着，独独少了太子。所以太子遇刺的消息瞒也瞒不住，立刻就传开了。

衣素如白霜，发云如泼墨。钟意如这会儿已经跟着老王妃入宫，正跪在众命妇之列。前边是长公主和老王妃，旁边是刚刚脱下喜服的福荣公主，也就是新鲜出炉的终南王世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