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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2 / 2)

作品:《世界之王

“哟,怎么两个人挤在这里?”何妈经过走廊,探了一下头,“小姐,二少爷要出门了,急着解手,你杵在那里干什么?家里七八个浴室,还没有给你洗手的地方吗?”

她这一嚷嚷,两人话头被打断,令年放下手巾要出去,被慎年拉了一下胳膊。

“别去,”他语气软化了,盯着她,因为有些话无法出口,只能像哄小妹妹那样挽留她,“听我的话,别去。”

他自小就是很神气的,不肯轻易服软。成年后更没有康年那样随和,英挺的眉头微拧,唯有眼神带着柔和。令年心底闪过一丝诧异,张了张嘴,何妈把她拉开,将门合上了。

于太太给大伯母打了电话,大伯母一家当然是很喜欢令年去的,但这会刚入夏,江南女学也快放假了,只能等秋季再说。令年便认认真真地温起了书,觅棠也很尽心,隔天来一次,风雨不辍,温完书后,照例要陪于太太坐一会。于太太依稀听说了程家生意受阻的事情,但见觅棠不卑不亢的,对她倒多了几分喜欢,叫听差又备了一份节礼送给程太太。谁知听差回来说:“程家门上贴着封条,书局也关门了。听说程先生和程太太回乡下躲债,程小姐自己搬去小东门住了。”

于太太愕然,“怎么就至于要去乡下躲债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卢氏道:“最近报纸上三天两头有人破产,程先生在上海也不算大商家,因此没人留意吧,程小姐也不肯告诉我们。”

“可不是呢,”何妈叹气,“这段时间,咱们家外头从早到晚守着一大群觅工的人,有男有女的,听口音,都是本地人。这还好了,还有那些伸手讨饭的,都被家丁打出去了。幸好这会是夏天,到了冬天,还不得冻死一批?唉,这个股票真是害人。”听于太太提起程家破产的事,何妈“咦”一声,“怪不得。我这连着几个早上,看见程小姐从街那头远远走过来,走得脸上红通通的,我还问她怎么不坐车,她说:早上空气好,走一走对身体好——原来是为了省那几个车钱呢,只是好面子不肯说实话。”

程家原本也是殷实人家,一夕之间拮据成这样,让于太太很同情,“程小姐没回乡下,大概是想在上海觅份工好贴补家用,咱们还让人家自己贴钱来做家庭教师,真是不应该。”便叫账房将程小姐这段日子的束脩算一算,等她再来,好说歹说,让她收了。

于太太问觅棠:“要不要换个地方住?听说小东门那里人很杂,你一个单身小姐,怕行走不安全。”

觅棠笑道:“没事的,我在学校时常锻炼身体,跑起来连男人都追不上。”

她这么一说,于太太更担心了,“家里有包车,平日都闲着,那以后就叫他们接送你来。”

觅棠道了谢,辞别了于太太,被车夫拉到五马路时,说还有事情,下车来到钟表店里,慢慢在柜台前盘桓了一会,又徒步到了润通钱庄的总号。最近上海民生被橡胶股票风波重创,许多钱庄歇业,连润通门口也冷清了。宝菊正在大堂和管事说话,一眼瞥见了觅棠。

他撇下管事走出来,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觅棠,笑着叫声表妹,“是没钱坐车了吗?我借给你。”

觅棠对宝菊的讽刺倒不脸红,只摇头道:“我可没什么可以抵押给你的。”

“自家亲戚,说什么抵押的话?”宝菊负着手到了觅棠面前,啧啧的,“再过两天二公子去汉阳了,二少奶奶也马上进门了,你整天扒着于家,能得到什么呢?不如去我家当个帮佣的老妈子,几个铜子的坐车钱我还是开得出来的。”

觅棠反唇相讥:“我扒着于家,是痴心妄想。怎么,你扒着于家,就能当于三小姐的上门女婿了?”

“你当我是你吗?”宝菊嗤的一笑。他这会大仇得报,是没什么兴致和程家的人纠缠了,轻蔑地乜了觅棠一眼,便将长衫的后摆一甩,回总号里去了。

慎年正在大班桌后面和康年打电话。宝菊放轻脚步走进来,把沉重的门在身后合上。慎年沉着脸,“哐”一声撂了电话。宝菊走到他面前,说:“和贵州铁路局移交路权的文书都盖好印了。听说那边已经动工了,最快到明年就能通车。”

慎年把文书看了几眼——对方倒干脆,没有赖账。他问:“杨金奎还在铁路局吗?”

宝菊道:“提起杨金奎,我还听说了一桩笑话。他家里在云贵的确有些本事,虽然闹了个大亏空,云贵督抚倒也没把他怎么样,还委了他差事,只是不免嘴碎,又当众责怪他不该得罪洋人。这下把杨金奎惹火了,假辫子和官帽一起扯下来,照藩台的脸就砸了过去。那藩台才知道他剪了辫子,说他是革命党,满贵州的缉捕他,他索性跑回云南了。”

慎年笑道:“这下真个落草为寇了。”叫宝菊留在总号,自己驱车来到邮传部衙门。

康年正在跟底下人训话,听说慎年来了,摆摆手,叫众人退下——他也心气不平。上海道和江苏巡抚的折子递了上去,被摄政王驳了回来,不仅不给钱,还要痛斥当地官员无能。他指着对面的交椅叫慎年坐,捏着额角道:“我是没办法了,朝廷有朝廷的难处。眼看入秋了,庚子赔款还没着落,你们现在要朝廷拿钱出来填上海这个大窟窿,填的满吗?索性先顾着要紧的吧。”

慎年冷笑道:“果然对朝廷来说,洋人是最要紧的,老百姓的死活都无关紧要。”

“没有钱啊!我能变出钱来吗?”康年怒喝,因为怕隔墙有耳,他声音压低了些,“你也别管别人怎么样了,先保住自家的生意吧。明天总号和各分号都歇业。”

“歇业到什么时候?别的钱庄都倒了,我们又能撑几天?”

康年很烦躁,冷着脸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慎年思索了一会,借康年的电话打给总号,叫宝菊打电报去美国,请纽约的润通钱庄分号作保,跟纽约国际银行商借两百万白银,又问他去汉阳的船票是几号,“我先去汉阳。”

康年苦笑道:“你不是打算去跟邝老爷借钱的吧?”

“先请他拨五十万官银,给湖北和四川的各个分号。”慎年道,“他要进京了,这点造福地方,能博取官声的事情还是愿意做的。”

康年愁眉紧锁,见慎年要走,把他叫住了。迟疑了一会,康年道:“还有件事,我先透露给你。周介朴要回乡下养老,朝廷不放他走,还给他委了道员,你知道为什么?原来是想要他临危受命,替朝廷去跟汇丰、利生几家银行借款,好凑足今年的庚子赔款,说好的八厘息——还有,摄政王打算把全国的路权收归国有,好抵押给外国银行,你和贵州铁路局的交易,也不做数了!”

“什么?”慎年错愕。

康年无奈地看他,“我早跟你说了,你非要大费周折去做这门买卖,现在赔了,也只能认了,你说杨金奎是赌徒,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慎年怒道:“一百万的白银投进去,说不作数就不作数,摄政王是把我们于家也逼破产吗?”

“事情已经谈好了,只是还没下旨。你也不要走漏了消息,”康年脸色很难看,“你只知道钱庄的生意不好做,你知不知道,大清国此刻亡了,别说钱庄,你我的性命、整个于家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铁路里面不仅有你的股份,还有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事情闹大了,举国造反都有的!”他挥手叫慎年回去,“最近怕外头乱的很,你也不要乱走了,钱庄的事情交给管事,叫他们理一理帐,能兑就兑,兑不出来就歇业。只要不闹出人命来,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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