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回到十几年前，自己还不满十岁的时候，看见那个身上被高同扎了好几个血窟窿的绑架犯时那般冷静。

那时的于数拉着被鲜血吓傻了的高同，让他跟着自己一块把那个生死不知的绑架犯拖进草丛，用厚厚的草叶把他的身体盖住，然后回到废弃的仓库中以最快速度将血迹清扫干净，最后从草地跳入河中游到下游，减少匪徒们可追踪的线索。

于数总说高同是变态，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他自己也是有些不正常的。

收集到最后一片残肢后，于数驾驶红色机甲快速离开暗礁星，然后任由机甲在宇宙中漂行。

他独自对着一地焦黑的残尸，想要将它们拼凑成一副完整的躯体，却始终没有办法。系统说，找到的这些并不是全部，有一部分早已失去生命迹象，它已经无法定位了。

然而于数还是很有耐心，他甚至不觉得那股焦尸的味道难闻，双手轻轻抚摸，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我很生气。”于数嗓音嘶哑，“他又一次什么都不说，就擅作主张替我做了决定。”

系统：“宿主，你……”你这样子看起来很危险，好像一颗虽是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于数轻轻地说，看起来很冷静，实际上已经到了崩溃边缘：“我知道他实际上没有死，他还会在现实世界中活蹦乱跳。但他现在死在我的面前，连人形都没了，他到底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任务世界也是会感觉到疼痛的，这种自-爆身亡的痛苦到底有多疼痛，于数虽然不曾尝试，却能体会到。

因为他的心脏现在就很痛。

仿佛当年高同手中的那把刀并不是扎在匪徒的身上，而是照着自己的心脏刺去的一样，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高同，你是个混蛋……”于数咬着牙说，眼眶通红，表情狰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上那堆焦黑的残肢却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在于数指尖的触碰下，那些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将它们完全包裹住。幽幽的蓝色光芒中，一个人形逐渐凝成形状，五官渐渐明朗，仿佛奇迹一般，人体的躯干从焦黑变回了肉色。

随后，在于数怔愣时，地上重新凝聚起来的人形动了。

他睁开眼看向于数，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抹掉那道湿痕，又对于数轻柔的开口道：“你别哭了，金豆子很贵，我可付不起代价。”

于数：“……”

高同脸上带着微笑，他慢慢坐起身，跟于数平视，眼中除了柔情再也没有其他：“在为我伤心？你笨啊，回到现实世界我还能活得好好的。”

“没有，这只是我异能消耗太多的副作用而已。”于数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抹了把脸。

“说谎。”高同倾身扣住他的后脖，将于数拉到自己面前，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问，“那为什么你的手还在抖？”

于数没有说话，只是还没褪去充血的眼睛在倔强地瞪着他。

高同轻轻笑开了，用双手捧住于数的脸，珍而重之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用舌头舔去他唇上泪水的味道。

“虽然眼泪是又苦又咸的，不过你流的泪，在我尝起来就跟糖一样甜……”高同贴着于数的唇说了句玩笑话，然而话还没说完，于数却反客为主，张口咬在高同的唇上，用力地咬出了血痕。

高同的眼眸瞬间变暗，心口剧烈狂跳，这是于数第一次回应他的吻！

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主动回应了他的亲吻。

他顾不得继续调笑，像是失控了般疯狂地加深这个吻，双臂紧紧将人箍进自己怀里，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中，把他吞吃下肚，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

“于数，于数，于数……”高同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滚烫的唇舌摩擦出模糊的声音，连同于数的名字都显得有些黏腻缠绵。

可是于数清楚地分辨出来了，高同在一遍遍地叫他的名字，也是在一遍遍地确认自己怀里的人。

“是我……”于数微微喘着气，也同样不厌其烦地回应他。

高同最后没忍住，将于数用力抱在怀里，把头埋在他的颈窝中，肩膀一颤一颤地耸动。

“你……也哭了？”于数惊讶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湿意。

“别看我。”高同按着于数的头，不让他抬头，同时压抑着哭音，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又不是没有泪腺，为什么不能哭？”

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别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要是能早点等到这天，高同愿意用一辈子的眼泪去换。可他知道这不可能，于数的心防比任何人都难打开，他只能将自己的心脏剖开，一点点把最赤诚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

高同知道，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误会太多了，多到差点让他们形同陌路，多到令人绝望，甚至让他一度放弃过。

在主系统安排他们重逢的那一刻，高同剧烈地动摇过，想过要不要就此装作不知情，成为于数的任务对象，被他攻略，哪怕明知道对方是为了任务接近自己，至少他还是得到了一段镜花水月般虚假的感情。

可他终究是舍不得。

高同不想让于数为了任务去妥协，而他自己也有傲气，得不到的就算用尽手段去得到也没有意义，他宁可自己永远得不到，也不想禁锢于数的灵魂。

他从不指望这段感情能得到回应，只要再看见他，看见于数活得好好的，就足够了。

不过，高同到底还是存了一点私心，他在任务世界珍惜和于数相处的每一刻的同时，也在一步步引导他查出当年的真相。

而于数也不负所望，他离自己在现实中所在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

能在现实中见他最后一面，或许对高同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高同是这么打算的，他把一切都算到了，却漏算了于数对他的感情。

这份源于同年同月同一个产房出生的情谊，在幼年结成最坚固的友谊，少年时萌发成单方面青涩的爱情，最后在时间的发酵下，另一个迟钝的青年也逐渐被这份爱意唤醒了自己的情感。

直到今天，他终于得到了回应。

高同喜极而泣，险些泣不成声。

于数有些无措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眨了眨还带着点湿意的眼睛：“你好点了吗？”

高同吸了一下鼻子，又在于数的肩膀上蹭了一下才抬起头，除了眼眸有些发红之外，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连酒窝的深度都和往常没有分别：“嗯，我现在好得不能再好了。”

“那就好。”于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笑容在他注视下一点点收起来，声音转冷，“那你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这次又不跟我商量，自己一个人跑来炸虫族女王了？”

高同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发凉，喉结微动，他艰难地开口说：“看在我死而复生的份上，这件事不能过两天再说吗？你一定要在这个恋人互诉情衷、充满爱意、温情脉脉的气氛下提这件事？”

“就是看在你死过一次的份上，我才没有在你一醒来的时候就一拳揍过去。”于数捏了捏拳头，关节被他捏得咯吱咯吱响，“也不会放任你醒来之后就吃我豆腐，我是等你又亲又抱撒娇够了，才跟你提这件事的。”

高同：“……”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给高同大大点一排蜡烛。”

高同嘴唇动了动，看起来像要说话，却等于数准备侧耳倾听的时候迅速往前一探，想要再次吻下去。

于数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同样反应迅速地伸手挡住他的嘴巴，同时另一手格开他想要攥住自己手腕的手，脚上毫不留情地踹了过去。

高同也似乎早有准备，他同样伸出一腿架住于数，利用自己腿长的优势将于数的腿反压制住，两人你来我往地在地上扭打了一阵，最后是于数骑在了高同的身上，而高同也成功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两人互相对视，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过了一会儿，高同轻声地对他说。

于数不信任地低头看着他：“你自作主张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我不相信你的保证。”

“这次是真的。”高同认真地对上他的视线，“知道你是对我有感觉的，我就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活下去，绝不会让给其他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你确定？”于数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双腿也不再紧紧绞在他的腰上，勒得他喘不过气。

高同胸腔微震，笑得眯起了眼睛：“那是当然。”

他瞄准时机，趁于数双腿松懈之际再次偷袭，反过来将于数压在地上，捏着于数的下巴在他唇上又亲了一下：“虽然你从来没直白表达过，但是经过这次，我知道了。”

高同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涌动得几乎控制不住的热流。

“我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要能帮你完成任务，怎样都无所谓。”高同说得认真，一字一顿，“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我不在乎的东西，你却很在乎，你在乎我的性命。”

这是你喜欢我的佐证。

高同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

于数要的感情，从来都不是自我牺牲，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一而再再而三，高同一次次地踩了雷而不自知，要不是连于数自己都没发现的那份情感，一次次地容忍他，恐怕于数现在早就不想理会他了。

更别说冒着生命的危险将他的残肢从战场上找回来，耗费所有的异能救活他。

高同看着身下的人，得到他认真诚恳的保证后，于数就因为耗力过度而晕过去，重新变回人鱼的形态。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进自己怀里，动作十分轻柔，生怕把于数吵醒。

“晚安。”高同在他的发顶上亲了亲，“睡个好觉，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