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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罗马强盗(2 / 5)

作品:《基督山伯爵

“为什么?”弗朗兹问。

“因为在天黑以后,出了城门五十步以外就难保安全了。”

“您凭良心说,那是真的吗?”阿尔贝大声问道。

“子爵大人,”帕特里尼老板觉得阿尔贝这种再三怀疑他讲话的真实性的态度大大地伤了他的心,就回答说,“我没有跟您说话,而是在跟您的同伴说话,他知道罗马,而且也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应该加以嘲笑的。”

“亲爱的,”阿尔贝对弗朗兹说道,“这倒是一次现成的绝妙冒险,我们在马车里装满手枪、霰弹枪和双筒枪。路易吉·万帕来抓我们,我们就逮住他。我们把他带到罗马,献给教皇陛下以表示我们的敬意,教皇陛下会问以什么来报偿我们的丰功伟绩。这时,我们就直截了当地提出要一辆四轮马车和他的马厩里的两匹马,于是我们就可以乘马车去观赏狂欢节了;还不说罗马老百姓兴许还会感谢我们,在卡皮托利山丘为我们加冕,如同对待库尔提乌斯神话中的古罗马英雄。据说当罗马广场出现深渊时,他纵马奔向深渊,深渊遂闭合。和独眼贺拉斯那样,称我们是他们祖国的救星哩。”

当阿尔贝讲这番话的时候,帕特里尼老板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

“请问,”弗朗兹问道,“这些手枪、霰弹枪和其他各种您想装满在马车里的厉害武器在哪儿呢?”

“我的武器库里可没有,因为在特拉契纳的时候,连我那把猎刀都给人偷去了。”

“我在阿瓜本特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您知不知道,帕特里尼老板,”阿尔贝点起第二支雪茄烟说道,“这个办法对付强盗非常方便,这种作风很有点和他们相似吧?”

帕特里尼老板一定觉得这种玩笑未免太讨苦吃了,因为他对这些问题只回答了一半,而且是向弗朗兹说的,只有弗朗兹似乎还像是在用心听他讲话似的。

“大人知道,受强盗攻击的时候,通常总是不加抵抗的。”

“什么!”阿尔贝喊道,他的豪勇的性格立刻显示出他反对像这样服服帖帖地让人来抢,“一点都不抵抗吗?”

“不,因为那是没有用的。当十多个强盗从地沟、破房子或阴沟里一齐跳出来,向您攻击的时候,您怎么能抵抗呢?”

“哦!情愿他们杀了我。”

旅馆老板转向弗朗兹,神色之间像是在说:“您的朋友一定是发疯了。”

“亲爱的阿尔贝,”弗朗兹接着说道,“您的回答是崇高的,与老高乃依高乃依(1606—1684):法国古典主义戏剧大师。贺拉斯是他的著名同名戏剧中的主人公。的那句台词让他去死吧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当贺拉斯这样回答时,那是为了拯救罗马,这样做还值得。可是我们,只不过是一时任性,这样拿性命开玩笑,未免太荒唐了吧。”

“啊,一点不错!”帕特里尼老板大声说道,“说得好!这才说得有点道理!”

阿尔贝自斟一杯红葡萄酒,不时地喝上一口,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清楚的话。

“好了,帕特里尼老板,”弗朗兹说道,“他现在不说话了,您知道我是很爱和平的,那么告诉我这个路易吉·万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一个牧童还是一个贵族,年轻还是年老,高个子还是矮个子,把他描写一下,如果我们碰巧遇见他,像让·斯波加或勒拉那样,我们或许可以认识他。”

“这您算问对人了,我比谁都了解情况。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有一天,我从费伦蒂诺到阿拉特里去,落到他的手里,幸而他还记得我们是老相识,把我放了,非但没要赎金,还送给我一只非常华贵的表,对我讲了他的经历。”

“让我们来看看那只表。”阿尔贝说道。

帕特里尼老板从他的裤袋里掏出一只布雷盖布雷盖(1747—1823):18至19世纪初法国第一流的钟表制造家,享有世界声誉。怀表,上面刻着制造者的名字、巴黎的印戳和一顶伯爵的花冠。

“就是这只。”他说道。

“啊哟!”阿尔贝答道,“我恭喜您了,我也有一只这样的表,”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了他的表,“这是花三千法郎买的。”

“讲讲他的身世吧。”弗朗兹说道。他拖过了一张安乐椅,示意请帕特里尼老板坐下。

“两位大人允许我坐吗?”店主问道。

“坐吧!”阿尔贝大声说道,“您又不是布道神甫,用不着站着讲话!”

旅馆主人向两位未来的听众每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意思是说他已准备向他们原原本本地讲述有关路易吉·万帕的、他们想知道的全部情况,然后坐了下来。

“您说,”正当帕特里尼老板要开口的时候,弗朗兹说道,“您认识路易吉·万帕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小孩子,那么,他现在还是一个青年人了?”

“什么,年轻人!那当然,他刚刚才满二十二岁!啊!他是个大有前途的大小子,等着瞧吧。”

“您怎么看,阿尔贝?二十二岁就已经出名了,不坏嘛!”弗朗兹说道。

“嗯,当然啦;亚历山大、恺撒和拿破仑这些日后在世上崭露头角的,还没他那样成名得早呐。”

“这么说,我们就要洗耳恭听的故事的主人公,”弗朗兹面向旅馆主人说道,“只有二十二岁。”

“刚刚才到,我刚才已经有幸向您说了。”

“他是大高个还是小个子?”

“中等身材,与大人的个头差不多,”旅馆主人指着阿尔贝说道。

“谢谢您用我来和他比较。”阿尔贝欠身说道。

“说下去吧,帕斯里尼老板,”弗朗兹又说道,他对他朋友的敏感报以微笑,“他属于什么社会阶层呢?”

“他原先就不过是德·圣费利切伯爵农庄上的一个牧童,这个农庄介于帕莱斯特里纳和加布里湖之间。他出生在邦皮纳拉,五岁就为伯爵干活了。他的父亲自己也在阿纳尼牧羊,他有一小群羊,把羊毛、挤的羊奶拿到罗马去卖,以此为生。

“小万帕很小的时候就很有个性。七岁那年,有一天,他到帕莱斯特里纳的神甫那儿去,求神甫教他读书写字。这事很难办,因为他不能抛开羊群,不过,善良的神甫每天要到一个小村子里去做弥撒。那个村子太穷,养不起一个神甫,甚至连正式名称也没有,大家都叫它博尔戈。神甫让万帕在路上等着,他每天从博尔戈回来的时候可以见他一次,利用那个时间教他一课,并且预先告诉他,只能教短短的一课,他一定要特别用功,来利用这短短的见面的时间。

“那孩子欢喜地接受了。

“每天,路易吉带着他的羊群到那条从帕莱斯特里纳到博尔戈去的路上去吃草。每天早晨九点钟,神甫和孩子就在路边的一条土堤上坐下来,小牧童就从神甫的祈祷书上学功课。

“三个月学下来,他已经能够看书了。

“光看书还不够,他还要学写字。

“于是,神甫从罗马的一位教书先生那儿弄来了三套字母,大、中、小各一套,教孩子用尖利的东西在石板上学写字母。

“当天晚上,当羊群平安地赶进农庄以后,小路易吉就急忙到帕莱斯特里纳的一个铁匠家里要来了一只大钉子,敲呀磨呀的把它制成了一支古色古香的铁笔。

“第二天早晨,他拾了许多片石板,开始做起功课来。三个月以后,他已学会写字了。

“神甫看他这样聪明,很是惊奇,就送了他几支笔,一些纸和一把削笔刀。

“这又是学习的新起点,但比起头一个阶段已不算什么。一周之后,他使羽毛管同那铁笔写得一样好了。

“神甫诧为奇事,讲给圣费利切伯爵听,伯爵要见见小牧童,让他当面念书写字,然后吩咐管家安排他跟仆人一起吃饭,每个月给他两个皮阿斯特。

“路易吉就用这笔钱来买书和铅笔。

“他有惊人的模仿力,能像乔托乔托(1266—1337):意大利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小时候一样,在他的石板上画各种东西,如绵羊、房屋、树林。

“后来,他又用小刀削木头,雕成各种各样的形状,那位民间的雕刻家平内利就是这样开始学艺的。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也就是比万帕略年幼一些,在农庄也看管一群羊;她是孤儿,出生在瓦尔蒙托纳,名叫泰蕾莎。

“两个孩子相遇了,紧挨着坐下来,让各自的羊混杂在一块儿,一起吃草,而他俩又说又笑又是玩耍。到了傍晚,他俩把圣费利切伯爵和德·切尔韦特里男爵的羊群分开,两个孩子分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农庄,互相许诺第二天再会面。

“翌日,他们恪守诺言,就这样,他俩同时长大了。

“万帕到了十二岁时,小泰蕾莎十一岁。

“这时,他们的天性都在发展。

“路易吉独自一人的时候,就竭力激发对艺术的兴趣;但是一开始,他的性情就变得反复无常,有时会无端地忧伤,有时又会突然冲动,而且动不动就发火,总好嘲笑别人。邦皮纳拉、帕莱斯特里纳或瓦尔蒙托纳附近的男孩子,都不能左右他,都不能成为他的伙伴。他的天性使他高高在上,交不到什么朋友。只有泰蕾莎可以用一个眼色、一个字或一个手势使他服服帖帖。这种刚烈的性格,在一个女人手里会柔软随和,但是绝不肯受任何男人的摆弄,宁为玉碎而不为瓦全。

“泰蕾莎却正巧相反,她活泼快活,非常机灵,但是特别爱美。路易吉每月从圣费利切伯爵的管家那儿得来的两个皮阿斯特和他的木刻小玩意儿在罗马卖得的钱,都花在买耳环呀、项链呀和金发夹呀等等东西上去了,正是靠了她朋友的慷慨,泰蕾莎才成了罗马附近最美丽和打扮得最漂亮的农家女。

“这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每天白天都厮守在一起,听任各自的天性自由发展,但从不发生矛盾。所以,在他俩的谈话中,在他俩互相祝愿或是想入非非时,万帕总是把自己当成了船长、将军或是省长;而泰蕾莎则看见自己很有钱,穿着最华丽的裙子,有一群穿制服的仆人侍候左右。当他俩度过了整个白天,为他们的未来编织完一幅幅不可思议的、五光十色的阿拉伯装饰图案之后,便各自带着羊群回到自己的羊圈里,于是他们便又从空中楼阁重新落到他们卑微的现实处境之中。

“有一天,那个年轻牧童告诉伯爵的管家,说他看见萨皮纳意大利中部地区,境内多山。里来了一只狼,窥伺他的羊群。管家给了他一支枪,这正是万帕求之不得的东西。

“这支枪极好,是布雷西亚意大利北部亚平宁山麓城市,16世纪时很繁荣。的产品,子弹射出就像英国的马枪一样准确,但有一天,伯爵摔破了枪托,于是就把那支枪扔在一边不用了。

“这一点,在像万帕这样的一个雕刻家看来是不算一回事的。他把那个旧枪托检查了一遍,计算着把它怎样改造一下才能使枪适合他的肩头,然后他做了一个新枪托,上面刻着极美丽的花纹,假如他愿意拿出去卖,准可以得到十五个或二十个皮阿斯特,但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一点。

“能得到一支枪早就是这少年最大的愿望。在第一个以独立代替自由的国家里,凡是有大丈夫气概的男子汉,他心里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想弄到一支枪,有了枪,他就可以防御或进攻,有了枪,就常常可以使人怕他。

“从此,万帕把所有余暇都用来练习射击上;他买了火药和子弹,一切都成了他射击的目标,譬如一棵长在萨皮纳山坡上的枯瘦、干巴、灰不溜秋的橄榄树枝干,夜晚从洞穴里钻出来猎食的狐狸或是在天空翱翔的老鹰。不多久,他就能百发百中了,泰蕾莎起初听到枪声就胆战心惊,后来也不害怕了,并且还喜欢看她的年轻伙伴打枪,想打什么就能打到什么,其准确程度,就像他是用手把子弹放到那里去似的。

“有一天傍晚,一只狼从松树林里走出来,他俩常常坐在那松林附近的,所以那只狼还没有走上十步,就送了命。

“万帕十分得意,就把那只死狼搭在肩上,扛回了农庄里。

“这类事情很多,已使路易吉在农庄一带有了一定的声望。一个人只要能力高超,不论走到哪儿,总会有崇拜他的人。他被公认为是方圆三十里以内最精明、最强壮和最勇敢的农夫,尽管泰蕾莎也被公认为萨皮纳地区最美貌的姑娘,但从来没有人去和她谈恋爱,因为大家都知道,路易吉喜欢她。

“然而,这对青年互相从未倾诉过爱情。他们并肩长大,如同并排生长的两棵树,地下根连根,上面枝连枝,空中飘逸共同的芬芳;只是他们渴望见面的心愿是一致的,这种心愿已经成为了一种需要;他们情愿一死也不肯分离一天。

“那一年,泰蕾莎十六岁,万帕十七岁。

“一股土匪盘踞了莱皮尼山,开始惹得附近的居民纷纷议论起来。罗马附近的土匪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被消灭干净过。只不过有时少了一个首领而已,但只要再有一个首领出现,他是不会缺少一批喽啰的。

“大名鼎鼎、在那不勒斯闹得天翻地覆的库库默托,在阿布鲁齐被人追得走投无路,被赶出了那不勒斯的国境,他就像曼弗雷德英国诗人拜伦同名诗剧的主人公。那样,越过了加里利亚诺山,穿过了索尼诺和耶伯那交界的地方,逃避到了阿马森流域。

“他设法重新组织了一队人马,学德瑟拉里和加斯帕罗内的榜样横行霸道起来,但他的雄心是想超过这两位前人的。帕莱斯特里纳、弗垃斯卡蒂和邦皮纳拉有许多青年人失踪了。他们的失踪最初引起了很大的不安,但不久就得知他们都投到库库默托手下当喽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