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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罗马强盗(4 / 5)

作品:《基督山伯爵

“万帕什么也没说,向堵在他们熟悉的岩洞口上的一块大石头奔去,把石头移开,露出洞口,示意逃跑者躲进这个无人知晓的隐蔽处,然后又推上石头,回到泰蕾莎身旁坐下。

“几乎在同时,四名骑马的宪兵出现在林边,其中三名似乎在搜寻逃跑者,第四名掐住一个被俘获的强盗的颈脖推着他往前走。

“三名宪兵向周围扫了一眼,看见这对年轻人,便策马向他们奔来,盘问他们。

“‘真讨厌,’为首的那个队长说,‘我们所找的那个人是个强盗头儿。’

“‘库库默托吗?’路易吉和泰蕾莎同时喊出声来。

“‘是呀,’队长答道,‘他那颗头可值一千罗马埃居呢,假如你们帮我们捉住他,你们就可以分到五百。’

“两个年轻人互相换了一下眼色。那位队长一时觉得很有希望。五百罗马埃居等于三千法郎,而三千法郎对这一对快要结婚的穷孤儿来说可算是一大笔钱了。

“‘是的,这很糟糕,’万帕说,‘但我们没有看见他。’

“于是那些骑兵就四下里搜索了一阵子,但到处都找不到,过了一会儿,他们走远了。于是万帕重把石板移开,库库默托就爬出来。他从石板缝里已看到了这两个青年农民和骑兵在谈话,并且已猜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从路易吉和泰蕾莎的脸上看出他们决不肯出卖他,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满满一袋金子来,送给了他们。万帕骄傲地昂着头不屑一顾,而泰蕾莎的眼里却露出了兴奋,她想到用这袋金子可以买到所有那些漂亮的衣服和华丽的首饰。

“库库默托是一个老奸巨猾的恶魔。他只是披了强盗的外衣,实际上是一条毒蛇。他攫获了她的目光,看出泰蕾莎是一个轻佻的女人,回到森林里去时,一路上他好几次回过头来看她,借口是向这两位救命恩人致意。

“好几天又过去了,库库默托再没露面,也未听见谁再谈论起他。

“狂欢节的日子临近了。圣费利切伯爵宣布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化装舞会,全罗马最高贵的人都在被邀请之列。

“泰蕾莎非常想去见识见识舞会的盛况。路易吉请求管账,即他的保护人准许她与他本人混杂在东家众多的侍仆中间,一睹舞会的场面。他得到了准许。

“伯爵有一位掌上明珠,名叫卡尔梅拉,这次的舞会就是为讨她的欢心而办的。

“卡尔梅拉和泰蕾莎同龄,身材也相仿,泰蕾莎至少和卡尔梅拉一样漂亮。

“舞会的当晚,泰蕾莎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衣装,戴上了她最华美的别针,别上了她最绚丽的彩色玻璃小饰物,这是弗拉斯卡蒂妇女的穿戴。

“路易吉也穿着罗马农民每逢过节的日子穿的那种异常鲜丽的衣装。

“这两个人既然已得到准许,就混杂在仆役和农民之中。

“节日是丰富多彩的。不仅别墅里灯火通明,而且在花园的树枝上还挂有几千盏彩色宫灯。不多久,府邸里挤不下的来宾就拥到凉台上,继而又从凉台挤到走道上。

“在每一个交叉通道处,都设有一个乐队,并备有酒菜柜和饮料;来宾随时可停下来,组成四对舞组,爱在哪儿跳就在哪儿跳。

“卡尔梅拉是一身索尼诺地区农妇的打扮:她的帽子上镶满了珍珠,金发簪上嵌着钻石,腰带是通花的土耳其大花织锦,外衣和短裙都是用开司米呢面料做的,围裙是印度轻纱的,胸衣上一颗颗全是宝石纽扣。

“小姐的两位女伴,一位是内图诺地区农妇的打扮,另一位像一个里恰地区农妇的装束。

“陪伴她们的四个青年,都是罗马最富有的世家子弟,他们那种意大利式的潇洒风度,是别国所不能比拟的。他们那身农民服装,分别代表阿尔巴诺、韦莱特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和索拉四处地方。不用说,这些农民装束,也像那些女人的一样,满身都是珠光宝气。

“卡尔梅拉想跳一次清一色的四对舞,但还少一个女的。她环顾四周,但来宾中没有一个人的衣服和她或她的舞伴的相似的。圣费利切伯爵向她指了指农民队里那挽住路易吉臂膀的泰蕾莎。

“‘您允许我吗?父亲!’卡尔梅拉说道。

“‘当然啦,’伯爵答道,‘我们不是在度狂欢节吗?’

“卡尔梅拉就转过去对那个同她讲话的青年讲了几句话,并用手指了指泰蕾莎。那青年人向着那只可爱的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鞠躬表示服从,然后走到泰蕾莎面前,邀请她去参加由伯爵的女儿所领舞的四对舞。

“泰蕾莎觉得像有一团火掠过了她的脸,她望了望路易吉,路易吉不得不表示同意。他慢慢地松开了泰蕾莎的手臂,那本来是夹在自己的手臂底下的,而泰蕾莎,在她那位舞伴的陪伴下,非常兴奋地站到了那贵族式的四对舞中她所该站的位置上。

“当然啰,在艺术家的眼里,泰蕾莎那种古板严谨的服装与卡尔梅拉和她同伴的比较起来,的确风格很不相同。但泰蕾莎原是生性轻佻而好卖弄风骚的,所以那些刺绣呀,花纱呀,开司米呢子的腰带呀什么的,都使她目迷心醉,而那蓝宝石和金刚钻的反光几乎使她的脑子晕眩起来。

“路易吉呢,他感到自身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如同一阵隐痛先是吞噬着他的心,然后又颤动着波及他的血管,占有了他的全身,他的目光追随着泰蕾莎和她的舞伴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当他俩的手相碰时,他感到头晕目眩,血管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钟声在他的耳畔震颤。当他俩说话时,虽说泰蕾莎双眼低垂,羞怯地听着她的舞伴在侃侃而谈,但既然路易吉在俊俏的年轻人炽烈的眼光里猜出这些话都是赞美之词,他就觉得大地在他脚下旋转,地狱里所有的声音都在向他耳语,激励他去谋杀、去暗算。这时,他担心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做出疯狂之举,于是便用一只手抓住他背靠着的绿篱,另一只手却神经质似的握紧挂在腰带上、手柄上刻着花纹的匕首,他有几次居然不知不觉地把短刀整个儿从刀鞘里拔出来了。

“路易吉吃醋啦,他觉得,在她的野心和那种爱出风头的天性的影响下,泰蕾莎或许会抛弃他的。

“那个年轻的农家女最初很胆怯,她是漂亮的,但漂亮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她。她具有那种娇美的野草闲花的魅力,那比我们矫揉造作的那种高雅的仪态更诱人得多。那一次四对舞的风头几乎都被她一个人抢去了,而假如说她在妒忌圣费利切伯爵的女儿,我可不敢担保卡尔梅拉不妒忌她。她这位漂亮的舞伴一面向她竭力恭维,一面领她回到了他邀请她的地方,就是路易吉在等她的地方。在那次跳舞的期间,这位年轻姑娘不时地瞟一眼路易吉,而每次她都看到他脸色苍白,情绪激动,有一次,他的刀甚至已有一半出了鞘,那寒森森的刀光刺得她眼花。所以当她重新挽起她情人的臂膀的时候,她几乎有点发抖了。那一次的四对舞跳得非常成功,自然大家热烈地要求再来一次。只有卡尔梅拉一个人表示反对,但圣费利切伯爵对他女儿的要求太恳切了,她终于也同意了。

“四组舞少了泰蕾莎是不行的,一位骑士立即前去邀请,不料那位姑娘不见踪影了。

“原来,路易吉感到自己没有勇气经受第二次考验,他半劝半拉地把泰蕾莎拖到花园的另一角。泰蕾莎本不愿意走,但她看到路易吉神情异常,沉默中时时躁动,就明白这青年内心产生了什么特别的想法。而且她本人也不免心神不安,虽说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可是她理解路易吉有权责备她,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反正她总觉得这种责备是应该的。

“可是,令泰蕾莎深感意外的是,路易吉却仍旧哑口无言,那天晚上他始终没再讲一个字。但当夜的寒峭把来宾们从花园里赶走,别墅的门户都关上,举行室内的宴会时,他就带她走了。他把她送到了家里,说道:

“‘泰蕾莎,当你在圣费利切伯爵的小姐对面跳舞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想,’年轻姑娘生性就是十分坦率的,于是就回答说,‘我情愿减一半寿命换得一套她所穿的那种衣服。’

“‘你的舞伴对您说了些什么?’

“‘他说这就看我自己了,只要我说一句话就得了。’

“‘他说得不错,’路易吉说,‘你真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一心想得到它吗?’

“‘是的。’

“‘好吧,那么,你就会得到的!’

“年轻姑娘非常惊奇,抬起头来望着他,但他的脸是这样的阴沉可怕,以致她的话一到嘴边就僵住了。

“路易吉这样说了以后就走了。

“泰蕾莎一直目送他在黑暗中消失,才长叹一声走进了她的房间。

“就在当天夜间,也许是某个仆人粗心大意,忘了灭灯,发生了一件大事;圣费利切的别墅失火了,正巧烧着了美丽的卡尔梅拉的套间隔壁的几间偏房。深夜窜出的熊熊火光把她惊醒了,她跳下床,穿上睡袍,想夺门而走;可是她要经过的走廊也已经着火,于是她又回到自己的卧室,大呼救命;陡地,她那扇离地面二十尺高的窗户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农民冲进套间,把她抱在怀里,以非凡的力量和敏捷,把她抱到绿地的一块细密的草坪上,她昏了过去。当她恢复知觉后,她的父亲在她身边。所有仆人都围着她,照料她。别墅一翼的全部房间烧毁了,这又何妨,只要卡尔梅拉安然无恙就行了。

“大家到处找那救命恩人,却不见踪影;问遍所有人,都说没看见。卡尔梅拉当时吓坏了,也没看出那人是谁。

“伯爵极为富有,只要卡尔梅拉脱了险,火灾造成的损失无足挂齿,他倒觉得这算不上一场灾难,女儿幸免于难是个奇迹,是上天的恩惠。

“第二天,路易吉和泰蕾莎像往常一样在林边见面。先到的是路易吉。他兴冲冲地向泰蕾莎迎去,似乎已把昨天晚上的事完全忘记了。那姑娘显然在想心事,但看到路易吉这样高兴,她也就装出一副微笑来,当没有兴奋的情绪来打扰她的时候,这原是很自然的。

“路易吉挽住她的手臂,领她到地洞门口,停下来。那青年姑娘觉察到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就怔怔地望着他。

“‘泰蕾莎,’路易吉说,‘昨天晚上你告诉我说,你情愿拿世界上一切来换取一套伯爵的女儿所穿的那样的衣服。’

“‘是的,’泰蕾莎惊奇地回答说,‘但我只是说说玩玩的。’”

“‘而我回答说,很好,你就会得到的。’”

“‘是呀,’姑娘回答,路易吉的话愈来愈使她惊奇了,‘但你那么说当然只是为了让我高兴罢了。’”

“‘我答应你的话已经办到啦,泰蕾莎。’”

“路易吉得意扬扬地说,‘到洞里去把衣服穿起来吧。’”

“说着,他就移开那块石板,指着洞口给泰蕾莎看,洞里已点着两支蜡烛,每支蜡烛旁边都有一面很华美的镜子。在一张路易吉亲手制作的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放着珍珠项链和钻石发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堆着其余的服饰。

“泰蕾莎喜出望外地惊叫了一声,也不问这套服饰是哪儿来的,甚至也不谢谢路易吉,就钻进了那个已变成一间更衣室的洞里。

“路易吉在她身后把巨石推上了,因为在他所处的位置与帕莱斯特里纳之间隔着一个小山包,他刚刚看见山包顶上有一个旅人骑着马停顿了一下,仿佛决定不了走哪条路似的。此人的身影在蓝天的衬托下,轮廓显得异常清晰,这是在南部地区观远景的特有现象。

“他一看到路易吉,就纵马疾驰,向他奔来。

“路易吉没有猜错,这位旅客是从帕莱斯特里纳到蒂沃利去的,已经走错了路。

“路易吉就把路指给了他,因为从那儿出去四分之一里的地方,道路就分成了三条,到了那三岔路门,旅客或许又会迷路,所以他就请求他给他带一段路。

“路易吉把他的大氅扔在地上,摆脱了这件笨重的衣服,他扛起马枪,甩开山里人那种马都追不上的飞快的步子跑在旅客的前面。不到十分钟,路易吉和那旅客就到了那个交叉路口。一到那儿,他就以一种皇帝般的神气,威严地用手指着一条旅客该走的路。‘那就是您的路,大人,现在您不会再弄错了。’

“‘这是您的报酬。’旅客说着,摸出了几个小钱给那青年牧人。”

“‘谢谢您,’路易吉缩手说道,‘我是给您帮忙的,不是图您的钱的。’”

“‘好吧,’那旅客似乎看惯了都市里人的奴性和山里人的骄傲,深知其间的区别似的,他就说道,‘假如您不肯接受钱,送您一份礼或许是肯收的吧。’”

“‘啊,是的,那是另一回事了。’”

“‘那么,’旅客说道,‘收下这两个威尼斯金洋吧,给您的新娘,叫她自己去买一对耳环吧。’”

“‘那么也请您收下这把匕首,’青年牧人说道,‘在阿尔巴诺和契维塔卡斯特拉纳这一带,您再找不到一把比这雕刻得更好的了。’”

“‘我接受了,’旅客答道,‘但那样我可占便宜啦,因为这把匕首可不仅仅值两块金洋呢。’”

“‘在一个商人,或许如此,但在我,这是我亲自雕刻的,它还值不了一个皮阿斯特呢。’”

“‘您叫什么名字?’旅客问。”

“‘路易吉·万帕。’那牧人回答说,他答话的那种态度,就像他在说‘我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一样。‘您呢?’”

“‘我,’旅客说道,‘我叫水手辛巴德。’弗朗兹·埃皮奈吃了一惊。”

“水手辛巴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