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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诺言(3 / 5)

作品:《基督山伯爵

他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来者是瓦朗蒂娜,他就在她经过的时候喊住她,如果有人陪着她,他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他还可以看见她,知道她是安全的;如果来者是外人,他就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也许可以借此得到一点消息,解开这个截至目前还不可理解的谜。

月亮从遮掩的云层中钻了出来,莫雷尔瞧见维尔福的身影出现在通向台阶的门口,他后面还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两人走下台阶,朝树丛的方向走来。他们刚走了三四步路,莫雷尔就认出了那位穿黑衣服的男子是阿夫里尼医生。

看到他们正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他机械地向后退,直到他发觉树丛中央的一棵无花果树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得不停在那儿,很快那两位绅士也停住了脚步。

“啊,我亲爱的医生,”检察官说,“这是上帝在惩罚我的宅子啊!多可怕的猝死啊!真像一个晴天霹雳!您别来安慰我!唉!这样的伤心事,是无法安慰的。这个心头的创伤是太深了!她死了!她死了!”

青年的额头沁出一片冷汗,他的牙齿在格格地发抖。维尔福自称受了天罚,那么,那座屋子里谁死了呢?

“我亲爱的维尔福先生,”医生说,他的声音使那个年轻人更感恐怖,“我领您到这儿来不是来安慰您的,正巧相反。”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检察官惊慌地问。

“我的意思是,在刚才发生的那场不幸后面,也许还有一场更大的不幸。”

“上帝啊!”维尔福双手合掌喃喃地说,“您还要告诉我什么事?”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朋友,是不是?”

“哦!是的,就我们两个人。不过您这样谨慎是什么意思呢?”

“这意味着我有重要的隐情对您讲,”医生说,“请坐下谈吧。”

与其说维尔福是坐下,倒不如说是随身倒在了长凳上。医生站在他面前,一手搭在他肩上。莫雷尔恐惧万分,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只手压住胸口,生怕心脏过速的跳动被他们听到。

“死了!死了!”他在心里反复地说。

他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

“说吧,医生!我听着呢,”维尔福说,“让打击降临吧!我已经准备接受打击了!”

“圣·梅朗夫人的年龄当然是很老了,但她一向都很健康。”

十分钟来,莫雷尔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是愁坏的,”维尔福说:“是的,是愁坏的,医生!在和侯爵共同生活了四十年以后……”

“那不是忧愁的结果,我亲爱的维尔福,”医生说,“忧愁可以使人死亡,这种事情也很少发生,它绝不可能在一天一小时,甚至十分钟之内把人杀死。”

维尔福没有回答,他只是把他那本来垂着的头抬起来,惊愕地望着医生。

“病人最后那一次发作的时候您在不在场?”阿夫里尼先生问。

“在的,”检察官回答,“是您叫我不要离开的。”

“您有没有注意到将圣·梅朗夫人致死的那种病症发作时的症状?”

“当然,圣·梅朗夫人接连有三次发作,间隔都只有几分钟,但后一次间隔更短些,发作也一次比一次厉害。您赶到的那会儿,圣·梅朗夫人已经喘气喘了好几分钟了;她第一次发作时,我还以为只是一种歇斯底里发作;可是当我看到她从床上坐起身来,四肢和颈脖都变得僵直的时候,我真的害怕起来了。这时,我从您的神情看出了情况要比我想的严重得多。那阵发作过后,我想看看您的眼神,可我怎么也没法跟您打个照面。您给病人诊脉、数心跳,直到第二次发作开始时,您还是没向我转过脸来。这回发作比第一次来势更凶:又是那样的歇斯底里发作,而且嘴唇抽紧,颜色发紫。”

“第三次发作她就咽气了。”

“在第一次发作结束的时候,我发现那是急性痉挛的病症,您证实了我的意见。”

“是的,那是当着众人的面,”医生答道,“但现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哦,上帝听!您要告诉我什么?”

“就是:急性痉挛和被植物物质的毒药毒死,其病症是一样的。”

维尔福从凳子上惊跳起来,一会儿又倒下去,默默地一动都不动。莫雷尔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听着,”医生说,“我知道我所说的话的分量,我也知道我是在对谁说话。”

“您对我说话是把我当做一位法官呢,还是一个朋友?”维尔福问。

“对朋友,目前仅仅是对朋友;急性痉挛的症状和植物性毒药中毒的症状实在太相像了,倘若要我把刚才说的话写下来签上名字,我要说我是会犹豫的。所以,我再对您说一遍,我这不是在对法官,而是在对朋友说话。嗯!对朋友我要说:在圣·梅朗夫人临终前的这三刻钟时间里,我仔细观察了她痉挛抽搐、最后致死的症候;嗯!我确信我不仅能断言圣·梅朗夫人是中毒而死,而且还能够说出那种杀死她的毒药的名称。”

“先生!先生!”

“病症很明显,您看到没有?嗜睡阵阵发性的精神亢奋,神经麻痹。圣·梅朗夫人是服用大量的番木鳖或马钱素,或许是错拿而让她服用的。”

维尔福紧紧抓住医生的手。“噢,这是不可能的!”他说,“我一定是在做梦!从您的嘴里听到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可怕了!告诉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求求您,我亲爱的医生,您或许是错了。”

“我当然也可能错,但是……”

“但是?”

“但是我想并不是这样。”

“可怜可怜我吧,医生!近来我遇到这么多可怕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看过圣·梅朗夫人没有?”

“没有。”

“有没有到药房里去买别的没有经我检查过的药?”

“没有。”

“圣·梅朗夫人有没有什么仇人?”

“据我所知是没有。”

“有没有人能因为她的死而得到好处?”

“也没有。上帝啊!没有!我女儿是她唯一的继承人,只有瓦朗蒂娜一个人……噢!如果我要有这种念头的话,我会用刀子捅死我自己来惩罚我这颗心,绝不会让它存有这种念头的。”

“哦!”阿夫里尼先生倒叫了起来,“我亲爱的朋友,但愿不要指控任何人,我所说的只是一个事故吧,请您明白,这是一种误会。但无论是事故还是误会,事实总是明摆着的,事实在悄悄地告诉我的良心,事实又要我的良心大声告诉您。请您去调查调查情况吧。”

“调查谁?怎么调查?调查什么?”

“那个老仆人巴鲁瓦会不会弄错事情,把准备给他主人服的药拿给圣·梅朗夫人吗?”

“家父服的药?”

“是的。”

“但准备给诺瓦蒂埃先生服的药怎么会拿给圣·梅朗夫人呢?”

“事情很简单;您知道,对有些疾病来说,毒药也是一种良药;瘫痪就是这样的一种疾病。我为了恢复诺瓦蒂埃先生行动和说话的机能,各种方法都已经使过了,于是大约在三个月以前,我决定尝试一下这最后的办法;就这样,三个月以前,我开始给他用番木鳖。所以,最近一次给他开的药方中,掺有六克番木鳖;六克的剂量,对诺瓦蒂埃先生瘫痪的机体并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再说他是逐渐加大剂量的,所以已经有了适应性,但六克的剂量对别人却是足以致命的。”

“我亲爱的医生,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和圣·梅朗夫人的房间是隔开的,而巴鲁瓦根本没有踏进过我岳母的卧室。总之,医生,虽然我知道您是世界上医术最高、医德最好的医生,虽然在任何情况之下,您的话在我都是如同阳光一般明亮的指路明灯,医生,虽然我那样信任您,可是我禁不住想起那句格言:‘凡人皆有错。’”

“听着,维尔福,”医生说,“我的同行之中,您还能不能找到一个像我这样信得过的人?”

“您为什么要问我那句话?您想做什么?”

“去请他来,我把我所看见的那一切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们俩一起进行尸体解剖。”

“你们可以找到残留的毒药吗?”

“不,不是残留的毒药,我没这么说,不过我们会看到神经系统的损坏情况,还会看到毋庸置疑的明显的窒息迹象,我们将会告诉您:亲爱的维尔福,这件事如果是由疏忽引起的,您得注意您的仆人;而如果是由仇恨造成的,您就得注意您的仇人。”

“您这是什么建议,阿夫里尼?”维尔福神情沮丧地说。

“只要另外再有一个人知道我们的秘密,就必须得请法院来验尸了。而在我的家里发生验尸案,这不可能的!但是,”检察官不安地望着医生,继续说,“如果您希望验尸,如果您坚持要验尸,那就照办好了。的确,也许我应该来协助调查,我的地位使我有这种义务。但是,医生,您看我已经愁成这个样子了。我的家里已经发生过这么多的伤心事,我怎么能再带进这么多的谣言来呢?还要因此出乖露丑。我的太太和我的女儿真会痛不欲生的!医生,您知道,我做了二十五年检察官做到这样的职位——是不会不结下一些仇敌的。我的仇敌多极了。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对我的仇敌无疑会高兴得跳起来,等于打了一次胜仗,而我却得满面蒙羞。医生,原谅我这些世俗的念头!如果您是一位神甫,我就不敢那样对您说了,但您是一个人,您懂得人情。医生,医生,就算是您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吧。”

“亲爱的德·维尔福先生,”动了恻隐心的医生回答说,“我首要的职责是主持人道。倘若医学上还有救活圣·梅朗夫人的可能,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但她已经死了,我要考虑的就应该是活着的人。就让我们把这桩秘密藏在心底吧。如果哪一天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就让他们把我的缄口不语归咎于我的疏忽吧。但是,先生,您还是得查下去,得抓紧查下去,因为事情恐怕还不会就此结束……当您查出凶手,等您抓住他的时候,您得听我的话:作为司法官员,您得尽您的职责!”

“我谢谢您,医生,”维尔福说,高兴得无法形容,“我从来没有过比您更好的朋友。”像是深怕阿夫里尼医生会收回他的诺言,他急忙催着他回到屋子里去了。

他们走后,莫雷尔从树丛里走出来,月光泻到他的脸上,他的脸色苍白,简直像是一个鬼。

“上帝用明显而可怕的方法成全了我,”他说,“但瓦朗蒂娜,可怜的姑娘!她怎么能忍受得了这么多的悲伤呢?”

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交替地望着那个挂红色窗帷的窗口和那三个挂白色窗帷的窗口。

在那个挂红色窗帷的窗口里,灯光不见了;无疑,维尔福夫人刚把灯吹熄,只有一盏夜灯把它那暗淡的光洒在窗帷上。

转角上的那三个窗口却恰恰相反,他看到其中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壁炉架上的一支蜡烛把它一部分惨白的光射到外面来,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莫雷尔打了一个寒战,他好像听到了低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