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基督山伯爵 / 章节正文阅读

第七十三章 诺言(4 / 5)

作品:《基督山伯爵

他一向非常勇敢,但现在,在爱情与恐惧这两种人类最强烈的激情的夹击之下,他已处于骚乱和亢奋状态到甚至产生了迷信的幻觉了。

尽管瓦朗蒂娜对像他这样躲躲藏藏是不可能辨认出他来的,但他却以为窗口的那个人在叫他。他纷乱的思维告诉他那人影在叫他,他那火热的心不断对他说,那人影在叫他。这双重的谬误变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真实。于是,在年轻人具有的不可理解的激情冲动下,他跃出躲藏地,不顾被人发现的危险,不顾惊吓瓦朗蒂娜的危险,不顾因姑娘的警惕而失声叫喊的危险,大步流星地跨过那洒着一片如水的月光的花坛,窜到房前一排橘树栽培箱前,飞速登上台阶,毫不费力地推开他面前的那扇门。

瓦朗蒂娜没有看到他,她正抬头看着天上,正在那儿注视一片在空中寂然滑动的银云。那片云的样子像一个升上天去的人,在她那兴奋的头脑里,她觉得这就是她外祖母的灵魂。

这当儿,莫雷尔已越过前厅,走上楼梯,楼梯上铺着地毯,所以他的脚步声不会被人听见,而且,他意气激扬,即使维尔福先生出现,他也不怕。要是他遇到他,他已经下定决心,他要上去向他承认一切,恳求他原谅并且承认他和他女儿之间的爱。莫雷尔已经疯了。

莫雷尔真有福气,他没有遇到任何人。

这会儿,瓦朗蒂娜早先对他描述过的屋子内部平面图帮了他的忙;他顺利地上了二楼,而就在他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的当口,传来了一声他熟悉的呜咽声,无异于为他指了道;他转过身来;从一扇微开的房门,漏出一道烛光,传来了悲戚的抽噎声。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房间里,在一张齐头盖没的白床底下,轮廓明显地躺着那具尸体。莫雷尔因为碰巧听到了那次秘密谈话,所以那具尸体对他特别触目。

瓦朗蒂娜跪在床边,她的头埋在安乐椅的椅垫里,双手紧紧地按在头顶上,她浑身颤抖地啜泣着。那扇窗还是开着的,但她已从窗边回来,正在祈祷,她的声音即使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感动的;她讲得很急促,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说些什么——因为悲哀几乎使她窒息了。

月光从百叶窗的缝里透进来,使灯光更显苍白,使这个凄凉的景象更显阴森。

莫雷尔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情景了,他并不是一个颇怀恻隐之心之人,也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辈,然而目睹瓦朗蒂娜在痛苦,在哭泣,在扭动胳膊苦苦哀祷,这令他再也不能在沉默中忍受。他吁叹一声,轻唤一个名字,于是一颗泡在泪水里,紧贴天鹅绒垫的头抬了起来,向他转去。

瓦朗蒂娜发觉他的时候丝毫没有表示出惊奇的神色。一颗负着重忧的心对于较弱的情绪是不能感受的。

莫雷尔向她伸出手。瓦朗蒂娜指一指床上的尸体,表示这是她所以不能赴约的原因,然后又开始啜泣起来。

一时间,那个房间里的两个人都不敢说话。他们不敢打破死神所布下的沉寂,最后还是瓦朗蒂娜先开口。

“亲爱的,”她说,“您怎么来这里?唉!您是受欢迎的,如果这座屋子的门不是死神为您打开的话。”

“瓦朗蒂娜,”莫雷尔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在八点半钟就开始等了,始终不见您,我很担心,就翻过墙头,从花园里进来,忽然听人谈到那件不幸的事情——”

“听到谁谈话?”瓦朗蒂娜问道。

莫雷尔打了一个寒战,医生和维尔福先生的谈话又都涌上他的心头,他好像觉得能够透过床单看到尸体的直挺挺的手、那僵硬的脖子和那发紫的嘴唇。

“听到仆人谈话,”他说,“我都知道了。”

“但您到这儿来是会把我们毁了,我的朋友。”瓦朗蒂娜说,语气间并没有恐惧,她也没有生气。

“宽恕我,”莫雷尔用同样的语气回答,“那么我走了。”

“不,”瓦朗蒂娜说,“他们会看见您的,别走!”

“如果有人到这儿来呢?”

姑娘摇摇头。“没有人来的,”她说,“别害怕,那就是我们的保护神。”她指指尸体。

“但埃皮奈先生怎么样了呢?”莫雷尔回答。

“弗朗兹先生来签约的时候,我那亲爱的外祖母刚好断气。”

“唉!”莫雷尔带着一种自私的欣喜感说。因为他以为这件丧事会使那件婚事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不过,使我倍感痛苦的,”姑娘说,她似乎要立刻惩罚这种自私的喜悦感。“就是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外婆,在林中时嘱咐我,要尽早结婚;她呀,我的上帝啊!她以为这样是在保护我,可她的行为却和我作对呀。”

“听!”莫雷尔说。

走廊里和楼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那是我的父亲,他刚从书房里出来。”瓦朗蒂娜说。

“送医生出去。”莫雷尔接上去说。

“您怎么知道那是医生?”瓦朗蒂娜惊奇地问。

“我这么猜。”莫雷尔说。

瓦朗蒂娜望着年轻人。

他们听到街门关上的声音;然后维尔福先生又把花园门锁上,回到楼上。

到了二楼的前厅,他稍停了片刻,像是拿不定主意是回自己房间还是到圣·梅朗夫人的房间来。莫雷尔赶紧躲在一扇门帘的背后。瓦朗蒂娜没有动弹;似乎极度的悲痛已经使她超脱于寻常的惧怕之上了。

“现在,”瓦朗蒂娜说,“前门和花园门都关了,您出不去了。”莫雷尔惊愕地望着她。“现在只有一条路是安全的,”她说,“就是从我祖父的房间穿出去。”她站起身来,又说,“来。”

“哪儿去?”马克西米利安问。

“到我祖父的房间里去。”

“我到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里去?”

“是的。”

“您真的是这个意思吗,瓦朗蒂娜?”

“我早就想过了。他是我在这家里的唯一的朋友,我们都需要他的帮助,来吧。”

“小心,瓦朗蒂娜,”莫雷尔说,有点不敢遵从姑娘的主意。“我知道我错了,我到这儿来简直是疯子的行为。您确信您比我理智清楚吗?”

“是的,”瓦朗蒂娜说,“我只有一件事很放心不下——就是离开我那亲爱的外婆,我本来是得守她的。”

“瓦朗蒂娜,”莫雷尔说,“死人本身就是神圣的。”

“是的,”瓦朗蒂娜说,“而且,那也只要很短的时间。”于是她越过走廊,领着莫雷尔走下一座很窄的楼梯向诺瓦蒂埃先生的房间走去,莫雷尔蹑手蹑脚跟在她的后面。他们在房门口遇到了那个老仆人。

“巴鲁瓦,”瓦朗蒂娜说,“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她先进去。

诺瓦蒂埃还坐在他的轮椅里,留心周围每一个最微小的声音,从他的老仆人那里了解发生的一切。此时,他正以贪婪的目光凝视着房间的入口,他看到瓦朗蒂娜,他的眼睛里顿时闪出了亮光。

姑娘的脸上带着一种严肃庄重的表情,老人吃了一惊,他那眼光里立刻露出询问的神色。

“亲爱的爷爷,”瓦朗蒂娜急急地说,“您知道,可怜的外祖母已经在一个钟头以前死了,现在除了您以外,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老人的眼睛里流露出对她无限的爱怜。

“那么我应该把我的忧虑和我的希望都向您吐露,是不是?”

老人做了一个肯定的表示。

瓦朗蒂娜牵着马克西米利安的手进来。“那么,仔细看看这位先生。”老人用略带惊奇的眼神盯住莫雷尔。“这位是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她说,“就是马赛那个商人的儿子,您一定听说过的吧。”

“是的。”老人回答。

“他们家的名誉是无可指责的,而马克西米利安大概还要加以发扬光大,因为他虽然还只有三十岁,却已经做到一个上尉,而且还是荣誉团的军官。”

老人表示记得他。

“啊,爷爷,”瓦朗蒂娜跪在他的面前,指着马克西米利安说,“我爱他,而且只愿意属于他,要是强迫我嫁给另外一个人,我情愿毁灭我自己。”

从那老人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头脑里的许多纷乱的念头。

“您是喜欢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的吧。是吗,爷爷?”

“是的。”老人表示。

“我们是您的孩子,您会保护我们反对我父亲的意志对吧?”

诺瓦蒂埃把目光落到莫雷尔身上,像是说:“那得看情况了。”

马克西米利安懂得他的意思。“小姐,”他说,“您在您外祖母房间里还有一项神圣的义务得去完成,您可不可以让我跟诺瓦蒂埃先生谈几分钟?”

“对了。”老人的眼光说。然后他又忧虑地望着瓦朗蒂娜。

“您怕他不懂您的意思吗,亲爱的爷爷?”

“是的。”

“他能懂,我们常常谈到您,所以他完全知道我是怎样和您谈话的。”

然后,她带着一个微笑转向马克西米利安,那个微笑虽然笼罩着一层忧郁的阴影,却依旧可爱。

“凡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