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很意外，我对她的感情，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放弃。”

秦铭摘下眼镜，遗憾又自嘲地望向乔欢，想是听他说些什么，安慰也好，抨击也罢，只要是闹出点动静，让身周死寂尽快散去，好淌过这条突然横在脚下湍急要命的河。

“干脆利落，总好过一拖再拖。”乔欢感知到他的情绪，想起自己那些折磨人的感情，干咳了几声，咽下最后一口雪糕，又劝他说:

“就像你说的，这种如影随形的陪伴感，我知道那感觉，你去思念一个人，幻想他在身侧，但却不想让这件事真实发生，因为在美好幻象实现之前，你要不断重复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努力拼凑复原，多累啊。尤其面对无形的折磨，还不如物理劳作，起码那能让你睡个好觉。”

“但我是真的，想她回来。”

“她回不来了。”

乔欢听他那样直白地说出他不动声色的思念，脑海里猝然浮现出秦铭发呆，失眠，甚至无缘无故沉默的多个瞬间，他以往总以为那是秦铭休息充电放空自己的方式，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那时，他突然想到了谁，思念着谁，而让灵魂逃离了现实生活的表象。

不知道是出于嫉妒还是对他不成器的责备，乔欢释放掉那层嘘寒问暖温柔谨慎的皮囊，露出他原本的犀利，冷冰冰地说:

“我得告诉你，秦铭，岳知对我说过，她想要爱情，比起平淡她更向往激情，就算短暂也好，痛也好，她不愿做温泉旁的积雪，也不愿与谁永久的融化成一滩热浪，你对她的好，对她来说是还不清的债，她不愿伤害你，就像人不愿辜负守护他的神明。但无论你怎样塑造她，怎样归束和纠正她，她照旧有她自己的天性，骨子里的，她顾不得那么多，她说她想要自由，想要成为自己。”

秦铭怔怔地坐在对面，无望地盯着乔欢的嘴，看得出神，如果心碎是有味觉的，那它一定会尝到秦铭回流入胃翻涌成浪的苦。

但乔欢并不打算放过他，而是变本加厉似的说:“她对你的那些顺从温存，根本不是爱情，说得难听点，她拿你做挡箭牌，无论是钱财还是情感，岳知只入不出，甚至连去北京看你都要编造借口。

另外，你必须知道，岳知流掉的那个孩子，不是你的。她知道自己对你不好，所以想在走之前留给你些什么，像是交付什么任务。她事后同我说，她对你，并没有什么期待，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说就是那样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一晚，和往常一样，只是比平时睡得晚一些，甚至，都不如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男孩给她的刺激更多，或许吧，她说得，她对你真的一丝一毫的感情都耗尽了。”

只是他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却又倔强地端坐在那里，不敢直视秦铭的眼睛，双脚像灌进了千斤的铁，死死定在餐椅上，僵硬地，用余光急切地捕捉着秦铭的表情。

出乎意料地，秦铭的脸上，没有那样这样令人担心的悲伤留痕，甚至没有任何夸张褶皱，那样没有波纹的冷静让乔欢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仿佛是透过自己的身体去抚摸他的颤抖。

但那一道屏障，亘在这张餐桌上，像块硬邦邦的石头，砸碎了谁的信念，又折断了谁的视线，掉进深井里，低下头，即便再撕心裂肺地叫喊，回应他的，也只有浓郁的沉默，和有序不紊的干涸。

就这样，两个人，像两座雕塑，在对角线上，坐了很久，就像彼此等待，又像视而不见。

“你说这些，是想要折磨我，还是想要自己难堪？”

过了很久，等到午后的太阳再不照得对面玻璃，亮闪闪地反射到他们的手腕和肩肘。秦铭隐没在黑暗里的声音，喑哑冷酷，像一把蒙住绒布的刀，出鞘前缓慢地敲打着骨节，语速不快也不慢，一招一式都坚实地打在乔欢的脸上。

乔欢不知该怎么回他，但这样的僵局令他浑身难受，只得强撑着应付一句:“我只是说真话，没想过伤害你。”

“哦，是吗？”

再然后，秦铭起身，整理好餐巾，规整好桌椅，拎起椅背上的大衣，系好纽扣，没有表情，也没有刻意宣泄的情绪，乔欢只记得他做什么都是轻轻地，轻轻地，像这个房子永远在沉睡，而他言行举止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它。

即使乔欢坐在那，离他好远，依旧能感受到秦铭的愤怒和失望，不是冲着岳知，更是冲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