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分班，郁思妻选了理，因为不再被历史和政治拖分，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稳定在年级前十六。当年高考，超常发挥考了626，选学校的时候还特定提着一箱啤酒，两箱牛奶来拜访乔爸，探讨报志愿的问题。

一家人坐在拥挤的小沙发上，捧着温热的小茶盅，笑得合不拢嘴，而乔爸也一直点头说“考得不错，考得真不错”。当年乔欢不知为什么，成绩一直下滑得严重，家里人总安排课间让他补课，可成绩仍就不见起色，先是选了理，尔后又调到文科，高考前夕，又因为阑尾炎住了一个星期的院，好像被命运捉弄似的，乔欢像头耗尽气力的赛马，再没有力气往上冲一冲了。

乔妈一直说，是因为初中贪玩被耽误了，说他基础功没打扎实，好习惯也没养成。乔爸把责任推到乔妈身上，说都是她惯的，天天纵容他逃课，挑事，打架斗殴，不学无术就看那几本无用的小说。

乔妈也不依不挠，责怪乔爸高一一年却没把孩子教育好，说还不是自己从高三下来申请主任把孩子调回文科，比起倒数，在文班里乔欢好歹能走到前三四名里。

可文科生，在乔爸眼里，多半都是“笨蛋”，之所以选择那些背来背去的文书，还不是因为动脑子的东西学不会。因此老揪着这点讽刺乔欢，说他的脑子已经被积年累月的恶习啃得连渣都不剩，说他是池塘里的蜉蝣，蹦得再高再远，也就蹦哒那一天而已。

乔妈很生气，她沉默地坐在餐桌前，坚定地望向乔欢，用全身的力气和信念攥紧他儿子的手。

乔妈是个格外注重名誉和威望的女人，这比起那些知足常乐，不在乎时代变化和世界动向，只在乎饭菜样式和整洁程度的家庭主妇来说，她即融入不进菜市场里的家长里短，也无法体会家庭聚会里平淡无奇的闲情逸致。

因此，她就必须用其他方式来弥补自己在普通角色中的缺失，成为掌权者。而很快，乔爸也适应了这种角色互换的对调模式，他上交工资，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接送乔欢上下学，在婆媳矛盾中忍气吞声……长此以往，他活得越来越像个乌龟，总因为太过自卑而缩进壳子，甚至有次夜里兜风，忽然停靠在路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问:“儿子，你觉得，你妈妈她心里有我吗？”

这剧情画面，让乔欢一时觉得分外可笑，而这种可笑，是电影或者书中只有遭受长期轻视和冷暴力的家庭主妇才存在的心病，他之前一直觉得她们可怜，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乔爸这样，他却觉得有些可笑。

或许按照现在的话来说，他不够包容，也存在性别歧视。

所以当乔爸说出“你就像那书里的伤仲永一样”，或者责怪乔妈“揠苗助长，你说你总想他跟别人不一样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等风凉话的时候，他也丝毫没觉得刺耳难听。

因为在某些时刻，家庭的天秤更多倾斜在乔妈和乔欢这头，乔爸有时候更像个没有发言权的奴隶，所以在乔妈和乔欢失利落难的时候，他们应该庆幸，乔爸只是幸灾乐祸，说些扎心的风凉话，而不是一心复仇，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乔妈总是宽容，说他只是悲观主义。而悲观主义者最擅长的就是一事无成并且说三道四。

所以就算乔爸再怎样气馁，乔妈也是雄赳赳气昂昂地给乔欢打气，说人要脸树要皮，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可能在这点上，我更像我爸。”

乔欢陪郁思妻遛弯的时候，聊到这里，垂头丧气地说。

郁思妻那时刚刚收到录取通知书，高兴的不得了，但她又怕影响到高考失利的乔欢，让他更难过，只好劝他说:“别这样，我这不也没来通知书吗，今年分数线那么高，第一志愿都可能报不上呢。”

“你一定能行，我就够呛了。”乔欢耸耸肩，做了个鬼脸。

“这可不像你啊，欢子，你之前可从不在乎这些，你要是在家里呆得难受，我们就攒点钱，出去旅游吧，作为毕业礼物。”郁思妻大笑着拍一下他的肩膀说:“怎么样，就当我们送给彼此三年时光的纪念品。”

“我的确不在乎这些，可我在乎我妈啊，她有多要面子就有多爱我。”乔欢皱着眉头，有些难过地说:“但我却没爱她爱到，要牺牲自己成全他们的地步。”

“可我自己清楚，也时常听他们抱怨，抱怨那些因为我的出现而造成的各式各样的麻烦。所以说，家庭也好，繁殖也罢，说是传宗接代，互相温暖，其实就是转移焦虑，传递压迫和剥削。”乔欢噗一声自嘲道:

“生孩子又没有执照，也没有后悔药，一时兴起，然后硬着头皮上。我真的没法理解，为什么我妈那么期待能有个孩子，她过得又不幸福，所以生我的初衷是什么，来人间享受疾苦？我也挺纳闷，我前两个兄弟姐妹怎么就不能代替我到这人间来走一趟呢。”

郁思妻挠挠头，苦着脸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嘛，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得做一定年纪的事儿，结婚生子，养老送终，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思前想后因噎废食，那人不早就灭绝了？”

“所以就一边苟延残喘，硬撑下去，一边扑腾扑腾地着急下崽？”

“不是，你看，这社会不也一直在进步吗，人们为了更好的生活，也是在努力改变，寻求更好的栖息地啊。你大可不必因为一点小事就在这怨天尤人，还怨你妈把你生下来。”

郁思妻摇着头，大笑着嘲讽他:“先别把话说这么满啊，说不定日后你结了婚，你巴不得你媳妇给你生小孩呢，别到时候别人追求生育自由了，你倒气得跳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