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算最坏的，毕竟这些令人沮丧的批判，有其他六十多个人与你共同承担，你会存有“他指的是别人”这样的侥幸心理。

复读班的班主任总是最聪明最阴险的那部分人组成的，他们早就看穿乔欢这群小鸡仔们自我解脱的伎俩。

因此，他们会将落后于分数线的那部分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挨着一个叫起来，一个挨着一个的戳着他们的脑门，问他们到底在乎什么。

为了刺痛人的心，他们总会说得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更详细，更加贴近现实。

乔欢就曾经被揪到讲台上，班主任命他把手放在黑板那三个数字上，他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拿他风光无限的过去嘲笑他，甚至轻笑着扭过头面向其余六十多个人，声嘶力竭地说:

“知道吗，你们眼前这个总是成绩下滑的败类，他当初升高一的时候多么风光啊，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学校老师的儿子，初中三年叱咤风云逃课打架，但是是个天才，不上课就能考满分，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到高中来，所有人都传疯了，二中传疯了，十六中也传疯了，你去问问哪个学校的老师不知道有个叫乔欢的小子，初中三年不学习，考试考全校第一！”

“可现在呢，神话呢，传说呢，你的傲气呢，你的嚣张呢，就看看你这副德行！垃圾永远都是垃圾！”

乔欢那时扶着黑板的手，早被教板打得没有了知觉，他整个身子像钉在那上面一样，怎么也动弹不得，头整个塞在瘦削的颈窝处，像个可怜的大头婴儿。

可班主任并没有打算就此打住，而是变本加厉地继续吆喝道:

“高考有什么用，高考就是帮助整个社会筛选垃圾，筛选像乔欢这样，没有品德没有良知，触碰做人的底线却又冥顽不灵不知悔改的人！要成功必先成人！如果你连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最基本的遵纪守法都做不到，就算你蒙混过关，考上大学考上研究生考上博士，去了清华去了北大去了哈佛，那一样都是垃圾，都是害群之马，都是社会动荡的罪魁祸首！”

说着又狠狠地敲打着黑板，吓得所有人都颤抖着，尤其是站在讲台上与那巨响连在一起的乔欢，他第一次因为权威和讽刺而不断哆嗦着，嘴唇泛白，眼神红肿，耳鸣声一直像盛夏夜晚饥饿的蚊虫，让他的心跳不断加速，加速，像有一万匹马轰隆隆地践踏着他的脸，他的心，他的脚掌和永远无法挺立的腰杆，他好想死掉。

“你觉得你很委屈吗？”班主任用教板使劲戳了戳他的肩膀，恨不得戳穿他似的，故意激怒他:

“你知道所有人，对！整个学校的人，整个学校，都怎么说你的爸妈，你知道吗，我们都笑着想啊，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父母亲啊，才能教育出来你这样特立独行，独一无二的害虫啊！？”

“老师，别说了……”有人从台下小声地劝了一句，当时空气静得，能听见那男孩嗓子眼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不说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想逞英雄？”班主任用脚跺开乔欢，让他滚下讲台，再大步走下去，像拎野鸡似的拎起那个男孩，硬生生拖出教室，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甚至不敢朝窗外望去，他们都怕被发现，成为下一个苛责和辱骂的对象。

所有人只听到那男孩的胶鞋在走廊摩擦的声音，听到教板哗哗地挥舞声，而梆梆地敲打声，则像毫无节奏的鼓乐，敲在所有人的心里，也敲在所有人的脑子里。

按以往，乔欢会和那男孩做朋友，将他代替郁思妻，赵荃，或者李安等等在他心中的地位，成为新的牵挂和信任。

但当下是在复读班这所让人神经衰弱，没有尊严也没有欢乐的监狱，乔欢根本做不到谈笑风生，他只能像记住数学公式，或英文字母那样，记住那男孩的名字。

之后便疯一样投入到复习，做题，复习，做题的循环之中。

好像那一整年里，所有人都未曾离开过那间窄小拥堵，难闻又破旧的小教室，所有人都好像没吃过饭，洗过澡似的，所有人都臭呼呼的，脏兮兮的，眼睛都布满血丝，手背上都有血痕和淤青。

每个人抬起头，看到的也只有黑板，黑板，黑板，耳朵里听到的除了班主任的唾骂，就只有英语广播里机械的男女声，仿佛天籁。

就那样，乔欢度过了他囚徒般煎熬的复读生涯。高考前夕，班主任把每个孩子叫到办公室里来，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