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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读这个决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像块石头堵在乔欢的胸口，这导致他吃饭的时候总得不停地喝水，说话的时候总刻意地清清嗓子，就连打嗝他都要用力地用拳头精准地对着那块石头来上这么一拳。

你要问他是否后悔，他是绝对不会直面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会想着打断你，将话题引导到其他地方。

如果你看得仔细，你会看到他眯起来的眼神躲闪，而躲闪中泛着泪光，他总会画蛇添足地补充一句:“看看，我这几天老是看到太阳就流眼泪。”

如果聪明人听到这句话，多半会装出关切的眼神和语气，劝他用眼卫生，或许是青光眼，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这时候他会像得救了一样，默默地长吁一口气，用力地扯出笑容，用他那经典的阳光形象讲出一连串的笑话，好遮蔽关于生病的疑问。

就这样，满脸笑容的乔欢，在车站朝提着崭新行李箱的郁思妻和赵荃挥手告别，郁思妻去了上海，赵荃去了广州。

可只要是能离开这里，其实去哪儿都一样，都是崭新的生活，崭新的人际圈，大家会从你的脸上读出各式各样的新意，而不是像呆在老地方的乔欢那样，一条夜市街巷，至少有七八家老板，看到他都会喊一声:“来了，欢子！”

面对这些总还好，他们虽然熟悉乔欢的脸，却总忘记乔欢的年纪，他们看他穿着校服就会一直以为他是个高中生，即使他三十岁，四十岁，只要还穿着那身校服，他们也会笑着叫他一句“老小子”，得到这样的善待，实在令人暖心。

复读班被安排在初中部的顶楼，因为校服不一样，总被拿着考勤表的初中学生会干部堵在楼道口警惕地问:“你是复读班的还是高中部的？”

如果那人不回答，就会被揪住扭送到主任办公室，像捉拿罪犯似的令那些高人好几头的男孩感到难堪，“这有什么关系！？”

后头复读班才传遍了，说是之前有高中部的男生来勾搭初中部的女孩，结果两个人都缺乏经验，导致那女孩怀孕又流产，竟然断断续续流了两次，而每次流产，那女孩都以为自己是痛经。

第二次流产是在学校，因为当时上体育课，全班为了800女子接力赛几乎疯狂地选拔成员，以至于那女孩当场晕倒在操场橘黄色的跑道上，白色的校服裤子就像掉进番茄汁的餐巾纸，从屁股一直洇到脚踝处。

这事儿当时按照女方家长的意思，校方统一口径，一致对外称是女孩有非常严重的痛经，还教学校卫生科的女医生在大课间广播了一个月的月经知识。

当时高中部这边儿总放着英语听力，大孩子们因此总能听到刺耳的“卫生巾”“痛经”“生理期”等等带有性别标识的字眼，引来男生不正经地哄笑，以及女生羞闹不悦的冷笑。

但校方因此赔偿了女方家庭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男孩甚至被勒令退学，后头好像被人打断了腿，一家人逃命似地连夜搬走了。

有人曾为那男孩打抱不平，说凭什么女生就能安然无恙，后头暗地里传是因为那女孩家世代出官，现在家里头有个正厅级干部，众人听了撇撇嘴，没人再言语。

之后为了一绝永患，校方就安排执勤的学生会干部，站在大楼门口，看到高中部的校服就拦住，除非有班主任批准签名条，要不然就直接送到办公室来，让教导主任问清楚。

就这样过了半个学期，初中部总怀疑有混水摸鱼的余孽，也不知道谁想出来这一招，他们给每个复读班的孩子按照成绩编出序号，制成方形的别针徽章，上面写着学生的名字，编号，以及班级和班主任的姓名，暗纹是银色校徽，阳光一照，像女生头饰上的水晶钻似的，总闪到别人的眼睛。

而这面徽章，很快成为了复读班集体学生的耻辱，人们一出大楼就默契地摘掉放在书包或者口袋，有些人因此不小心弄丢了，被挡在门外，直等到中午才被班主任领回去，因此错过的一上午复习时光足以让他们崩溃到哭，可不管是懊恼还是愤恨，都会换来班主任一句:

“如果觉得丢人，当初高中的三年做什么去了呢？”

可你又不能说，他们说错了。更可悲的是，你会慢慢地认同他们的嘲讽和打压，认可他们嘴里，那个一无是处愚蠢可悲的自己。

他们还会在每个星期的模考后，将所有人的成绩写在黑板上，对照近五年的分数线，和着震耳欲聋的叫喊，将粉笔头甩在低头不语的“垃圾”脸上，说他们就算再学一百年，照旧没有学可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