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或者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总让我不由得浮躁，让我越来越空虚，我每时每刻不在担心我今天晚上的演出，我不停地问自己，今天晚上会有几个人在下面喝酒啊，喝酒的那几个人里又有几个能真正听见我的歌呢？他们会喜欢吗，如果老板要求换掉我新写歌该怎么办啊，如果如果，我的生活一下子塞满了好多假设，好多未知的恐慌，我连喝水都觉得像是犯错。

你知道吗，我有时因为太害怕夜晚来临了，我真的腿肚子会打转，像陀螺那样，哆哆嗦嗦站都站不稳，我扶着话筒，我都害怕我倒在前桌客人的果盘里。我开始不停地喝酒壮胆，喝酒壮胆，把自己熬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鬼样，可我照旧心慌，甚至好像出了那间酒吧，我就再没有办法证明自己存在过。

我就说我必须得换个环境了，我得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小火柴盒，我想在白天，悠哉悠哉地走在太阳底下，而不是关在地下室里醉醺醺地写词，练歌，和阿越他们翻来覆去的吵架，然后大哭一场，再一次从头再来。我怕我迟早有一天，猝死在那间酒吧里。”

“你懂我吗？”郁思妻接着说，她实在不想打击乔欢，他多骄傲，多天真呢，纯粹得像块跳脱在山间的玉，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他，保全他，诚心诚意地希望他，永远不要在任何身上见识到生活。

“我不懂！”

“你必须懂！站住，停下来，听我讲！听我讲，求求你了，停下来！”

郁思妻根本拽不住他，他像个叛逆的水牛，不停扭动着蹄髈，狠狠地踹开来自成年人卑躬屈膝的温柔，让他们一遍又一遍的跪在身后，求他终止这场战争，不至于各自狼狈不堪，无法保留清晨的体面。

“你们永远这样！”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乔欢，你说清楚我怎么了？我放弃我该放弃的，我守住我该守住的，我从来不曾后悔。”

“所以呢，也要放弃我吗？！”

乔欢站在街上，三点的街道仍然有无数不知疲倦的车，载着不知疲倦的人，像永远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永远不曾体味过彷徨似的，自信的飞驰着。可这些呼啸而过的车流，让乔欢崩溃，他无助地抱紧双臂，像翅膀受伤的白鸽，不停地掩饰自己的鲜艳，害怕被猎鹰捕食，也担忧被同伴抛弃，他因此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站在悬崖边上，哪怕就望上一眼，你都会忍不住跳下去，最好摔得粉碎，都没法填满那块骨灰盒。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听我说，乔欢，我只是需要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需要自由，我渴望自由，但不是这样没有质量没有快乐，只让我越来越绝望的自由。你说梦也好，爱也好，我得健健康康起来，不是吗？我才能拥有追求这些的权利，可我现在真的好累，我觉得我快要喘不过来了，难道我连歇一歇的权利都没有吗？”

“这样的生活，不是你渴望的吗？”

“怎么可能！？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想要这样的生活！？”

“可你也明明知道，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乔欢说着，坚定地看向满眼不可置信的郁思妻，他感到在这一刻，他们有足够的机会交换人生。

“就凭你，不是我说，乔欢，你已经够疯了。行行好吧，你已经够折磨人了！”

郁思妻疲倦地垂下脑袋，无望地看着地面被来往车灯不停照亮的沙砾，叹一口气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乔欢，你根本不明白，要我怎么说呢，你总在责怪身边人为什么先你一步离开，是吗？我知道，你之前讨厌李安，恨他，骂他，说他是个不敢与你齐头并进的懦夫，说他明明也喜欢你，却不敢承认。可你要理解，理解你的感情，并不是其他人的全部。你这样逼迫他们去承认，去承担，和他说我要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觉得你可能还没闹明白，到底该怎样去喜欢一个人。”郁思妻声调听得出很难过，这种难过感染到了本打算冷酷到底的乔欢，他因此自责，局促不安地解释说:

“我只是好怕，好怕你成为另外一个人，然后我们渐行渐远，你会因此，突然就恨我了。”乔欢忍不住哭起来，他今晚哭起来的模样，让郁思妻想到了融化的小熊软糖。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要求我不去成为我想成为的样子啊。”

郁思妻觉得自己和李安在某些地方似乎没什么差别，他们俩都曾在无数瞬间发誓，要竭尽一生好好守护他，即便感到被束缚，被扭曲或被压力压垮脊背，但只要看到他的笑脸，他们都会长舒一口气，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乔欢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会让你忘掉所有不愉快，忘掉所有发生在你以前，现在乃至以后的种种不幸，让你觉得或许这一切都在遇见他之后变得理所应当，变得可承受，变得无所谓。

尔后你会对他上瘾，会渴望得到他的认同，渴望他的每一次拥抱和亲吻，渴望永远伴他左右，享受他那像暴风雨一样永远丰盛热烈，永远让你措手不及的爱。可回想起来，你又会发觉他的爱，总来的那样恰到好处，它总在你需要却不自知的时候，先一步出现，让你感慨天塌了，但好在还有个他。

可人总会在某个节骨眼突然清醒，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郁思妻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时刻，也从未想过她会离开乔欢，像乔欢说得那样，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不要再联系了。”

“什么？”

“我说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就这样？就因为这点小事？你看看，现在不是我要离开你，是你要甩了我！”

“对，就是这样，如果是你离开我，我今晚就会死在这里。”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难道我就能承受了，凭什么所有人，只要和你有瓜葛，到最后，都是你在逼着别人，要别人懂事？你没想过吗，为什么全世界就许你一个人任性，别人就都得懂事呢！？”

“我不想再吵了，我好难受。”乔欢别过头，没有表情，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漠，让郁思妻一下子忍不住跳起来，冲上去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她疯一样大喊着:“有本事，就永远不要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