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各路大神(2 / 5)

作品:《静默的铁证(网剧真相原著)

紧挨着这张脸的,是一个白骨森森的骷髅。

“何方妖怪!胆敢在岚女侠面前装神弄鬼!”

林岚一把抓过跟前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眼看就要完成一个漂亮的过肩摔。不料,女妖尚未被撂倒,骷髅先行落地,摔了个稀里哗啦。

“停、停、停!我是法医组的江旎。”

肩上的女妖连声叫停。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哒”的一声后,房间重新恢复了明亮。

“逯超人”站在门口,嘴巴大张,仿佛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

屋内的画面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江旎头朝下,臀朝上,四肢如同八爪鱼似的紧紧缠在林岚身上。

她抬起头来,咬牙恨声道:“逯超群,不就是做个卫生吗?你不乐意也就算了,上哪儿找来的美女杀手?砸了我的场子不算,还要摔死我!”

逯超群此时才回过神来,疾步上前把江旎从林岚身上解救下来,嘴里数落着:“你个野丫头,怎么这么虎,我的女神你也下得去手摔?”

那表情无比奴颜婢膝,让林岚瞬间联想到了慈禧老佛爷跟前的李莲英,哪还有之前半点傲娇孔雀的影子。

这人怕不是精神分裂吧!

江旎气喘吁吁地站稳,用五指拢了拢额前披散的秀发,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鹅蛋脸,柳眉杏眼,挺括的鼻梁,涂了浅粉色唇彩的小嘴微微嘟着,真的是艳色逼人,风情万种。

林岚看得发怔,不由得感叹:“那林远昊的颜值已是极品了,再加上这美人,啧啧啧,技术处简直就是个美人窝啊。”

逯超群气势汹汹地质问林岚:“你干吗捣乱,把这儿弄得乱七八糟的,还要伤人?”

林岚暗道不妙,可她打小就是一路闯祸闯过来的,遇事脸皮够厚,心态够强,当下毫不示弱地反咬一口:“谁让你们串通一气装神弄鬼!”

江旎拦住要炸毛的逯超群,俯身将掉在地上的一坨物什拾了起来,托在掌上抛了抛,又掂了掂,慢慢伸到林岚面前,娇滴滴道:“小美人,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可没有装神弄鬼,更不会和这小子串通一气,你好好瞧瞧,你刚刚可不就是压着我的肝了。”

林岚看了一眼,生生倒吸了三口凉气。

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手中托着的,真的是一副人类的肝脏,还在往下滴水。这肝脏应该是在福尔马林中泡得久了,颜色有些褐中泛白。

林岚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手底下压着的是什么,那湿哒哒、黏糊糊的触感此时格外清晰起来,令她汗毛倒竖。

江旎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

“我听到响声,又闻到了福尔马林的味道,就到标本室来看看。谁知道黑灯瞎火的,我刚打开手机,就看到你压在我的宝贝标本上,还差点碰倒了我的骨骼标本。我好意提醒你,谁知你不光摔坏了我的这些宝贝,还要摔坏我。”

说到这里,傻子都知道整件事儿就是个乌龙,林岚脸皮再厚,也没法儿继续装傻。娇滴滴的大美女险些被自己摔成印度飞饼,林岚心中也愧疚得很,赶忙道歉:“美女姐姐,是我莽撞了,我被这位超人小哥派来做卫生,初到宝地,和你的宝贝们还有些认生。中途断电,我一时慌张,错把仙女看成了妖怪,是我眼拙。”说着,她把脸往江旎跟前一凑,撒娇道,“要不,你就重重拧我几下,出出气。”

江旎扑哧一声笑了,摸了摸林岚滑溜溜的脸蛋,拉长尾音道:“这么有趣的丫头,我哪里舍得打。不过,我的这些宝贝们,个个有灵气得很,就喜欢美女陪它们说话解闷,你往后多陪陪它们,一来二去,就不认生了。”

林岚傻眼了,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往下接。

逯超群斜着眼睛看了林岚一眼,说道:“这个月标本室的卫生,你,承包了。”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刘锋过来看个究竟,一进门就看到标本室一片狼藉,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这……这些都是你干的?”

林岚苦着脸冲他做了个“丧”的表情。

刘锋吓了一跳,捂着自己的心口道:“我才离开多大一会儿,你就整出这么大个烂摊子。这些标本可都是江旎的心肝宝贝,你弄成这样,后果不堪设想。”

林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一个月都要和这些恶心兮兮的内脏打交道,不但后果不堪设想,这个月的伙食费都节约下来了。”

“哟,怎么都杵在这儿呢?”晏清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林岚心虚,赶紧冲着晏主任甜甜一笑,问了一声好,然后快速地拉着刘峰迎了上去,把晏主任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晏清云笑呵呵地伸出手,亲切地和林岚握了握。

“小林啊,咱们又见面了,我代表技术处欢迎你,你可是我们队伍的新鲜血液啊。”

站在晏清云身后的,正是那个帅得没天理的林远昊。

晏清云笑眯眯地向他指了指林岚,介绍道:“这小姑娘就是上次你亲自考核过的那个,西政大科班出身,毕业论文优秀,是个好苗子,你亲自带一带。”

林岚那天回去后,就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这林远昊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涵江市痕迹专业的顶尖技术人才。他在鉴定造痕、承痕、人体痕迹、物体痕迹等方面的造诣均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不仅在sci上发表了十几篇论文,还担任着涵江市痕迹检验专家委员会委员,cnas国际质量认证见习评审员。真的是金光闪闪的人生。

跟着这样的师父,不但每天秀色可餐,职业生涯更是开挂。

“我不带新人!”

语气坚决、果断、毋庸置疑。

林岚朝声音的源头望去,那张帅脸不但轮廓像雕塑一样,表情也像雕塑一样,半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我不新了,我已经在这里蹉跎了一个上午,现在是旧人,旧人。”

晏清云一听乐了,冲林远昊说:“这小姑娘活泼外向,和你这块冰疙瘩正好互补,你带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许抗议。这姑娘年龄更小,她才是真正的小林。林组长啊,我以后就不叫你小林了,改叫你大林,原来有一部动画片,不就是《大林和小林》么。”

晏清云自说自话,旁边几个人拼命忍着笑。

林岚偷偷瞟了瞟林远昊的表情,见他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于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晏清云指了指林岚身后,道:“江妮子,你上个月才打申请买的骨架标本,这么快就散了架,远远没有达到折旧处理的年限,看来,你得自费补上了。”

说完,他乐呵呵地走了。

江旎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嘟囔了一句:“老狐狸,眼可真尖。”

林岚正猜测着一个骨架标本得花费多少银子,忽然听到林远昊冷冰冰的声音。

“大刘,带她熟悉基本流程。”

被点到名的刘锋忙不迭地答应着。

林岚正要自觉地跟着大刘走,却被逯超群一把拽住衣袖,他指了指一片狼藉的标本室,冷笑道:“干吗?选择性失忆啊?”

林岚急于脱身,朝他做了个鬼脸,道:“这是你在女神面前表现的机会,我怎好越俎代庖?”

逯超群嘿嘿冷笑道:“自己要上赶着撞枪口,也行,去吧,早死早超生。不过,你放心,这块儿我也给你留着,你要是不拾掇干净了,小爷我就天天阴魂不散地缠着你。”

林岚看了看林远昊远去的背影,自嘲道:“才出狼窝,又入虎口,我怎么这么难啊。”

林岚跟着刘锋到了办公室,刘锋抱来一大摞章程和细则交给林岚,道:“这些是办公守则、保密守则、勘查细则、痕检细则。你赶紧记住了,跟着咱林组长,随时现学现用,出了问题,保管你……”他停了停,朝里间望了望,回头朝林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林岚翻了翻这堆成小丘似的材料,一时间有些怔忪。

刘锋估计是和林远昊待久了,被拘束狠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在那儿滔滔不绝道:“女孩子学痕迹专业的可不多,我的研究方向是痕迹比对,研究生毕业就来这儿工作了。你别看咱们的林老大冷冰冰的,对人挺严厉,其实为人还不错,专业上也是大神级别。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工作太认真了,在他手底下混不了日子。不过,人家有副好皮相,即便是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依旧桃花不断,你这一来就能跟着他,多少姑娘的芳心要碎成渣渣呐。”

林岚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就这千年不化的冰块脸,桃花还不得冻死一大片?”

两人正说着,江旎进来了,用手指着刘锋道:“好啊,大刘,你们林老大的绯闻你也敢传,不想在痕检组混了吧?”

刘锋朝她连连作揖:“姑奶奶,你小点声,那位在里面呢。”

江旎不再理他,笑眯眯地对林岚说:“小林子,你别听大刘八卦,那都是别人一厢情愿犯花痴呢。你们林老大可是禁欲系的,走的是高冷路线,心中只有工作,其他的全是浮云。”

刘锋愕然道:“小林子?《笑傲江湖》里面的小林子不是练了葵花宝典不男不女吗?人家漂漂亮亮的一个大姑娘家,你怎么能叫她小林子呢?”

江旎理直气壮道:“叫小林多生分,多严肃啊,小林子多亲切,多有辨识度啊。再说了,同名不同人。”

林岚素来心大,根本不会为个称呼着恼,她只想和眼前这美女套套近乎,免得刷一个月的内脏瓶子。所以她一躬身,扮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逗趣地朝江旎拱了拱手,道:“多谢美女赐号,可是小的在读书时就已经有诨名儿了,江湖人称岚女侠,美女若不嫌弃,就用这个诨名吧。”

江旎被她顽皮的样子逗得咯咯直笑,好不容易才止住,便也学着林岚的样子拱了拱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岚女侠,失敬,失敬啊。”

林岚忙见缝插针道:“那和美女家宝贝亲近的事情,能不能容我缓缓?”

江旎把她作揖的手托了起来,笑道:“好说、好说。”

刘锋见她们说得有趣,在旁边呵呵傻笑。

江旎眨着好看的杏眼对刘锋说:“大刘,这下你们组可热闹了,得了这么个宝贝,以后可有的瞧了。”

大家正热闹作一团儿,林远昊从里间出来了,他什么也没说,眼风凉凉地朝人声鼎沸处一扫,气温顿时降到冰点,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刘锋和林岚连忙各就各位,埋头作苦读状,江旎从容不迫地整了整裙摆,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林远昊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转身又进了里间。

看他离开了,林岚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声问刘锋:“他在里面干吗?”

“做实验呢。”

“哦。”

“你不进去帮忙?”

“我可不想早夭,林组长做实验,要求绝对安静,最讨厌有人打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林岚吐了吐舌头,道:“这人年纪不大,排场不小。”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遭遇,又问道,“那个逯超群,号称自己是超人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刘锋道:“这位是比黑客还要黑客的it专家,业内人送外号‘逯超人’。不是盯在屏幕前,就是在倒腾各种电子设备和仪器。除了咱们林组长,咱院里就属他长得帅了。”

林岚不以为然道:“这人闭嘴的时候倒还算顺眼,可一张嘴,啧啧啧,整个儿一‘暴雨梨花针。’”

刘锋笑道:“‘暴雨梨花针’?这比喻倒新鲜,看来,你刚才吃过苦头了。”

林岚道:“没事儿,被我一记乾坤大挪移,悉数反弹了回去。我再问你,刚才那个娇滴滴的大美女真的是法医?”

刘锋道:“你别被她的外表给迷惑了,她叫江旎,春江花月夜的江,旖旎的旎。名字和人一样风情万种,可是解剖起尸体来,那是手起刀落,刀刀到位,飞针走线,针针入肉。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尸体,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林岚扑哧笑道:“大刘,你这口才,不去德云社屈才了。”

刘锋急忙辩解道:“我真没骗你。这江旎模样生得标致,行事做派又是大小姐的范儿,他们那一行好多人都质疑过她的专业水平,可那些怀疑她的人,最后都充分体会了什么叫作以貌取人、愚不可及。”

“此话怎讲?”林岚问道。

“江旎在开颅这项技术上,是出了名的好手。要知道,开颅可是个技术加体力的活儿,连一些男法医都发怵,她却深谙其中三味,游刃有余。所以他们这一行的人送了她一个外号,叫‘江一刀’。”

林岚表情有些神往。

刘锋嘱咐道:“不过,你以后少招惹她?”

“为什么?”林岚不解地问。

“这位姑奶奶,整死人不偿命,特别喜欢恶作剧,让人哭笑不得。所以……”

说到这里,刘锋突然像被踩住了脖子。

林远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们聊天。

林岚和刘锋两人面面相觑,心虚地低下了头。

林远昊指了指林岚,抛下了一句,明天上午抽考这些规章和细则,答错1题,抄10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岚嘴巴张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指着那座小山丘,问刘锋:“他不会来真的吧?”

刘锋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唾沫道:“你可以试试看。”

林岚想起坊间流传的关于这位冰山美男的传闻,不敢不信。

第二天林岚的考试毫无悬念地仆街了。

林岚真心觉得不怪自己,林远昊的考核标准太变态了,各种类型案件的勘查、取证流程,漏一个环节就算自己不合格,这样一来,自己十道题统共只对了两道。

“我手底下不留废物。”

林岚好动,也喜欢说话,可是林远昊是个闷葫芦,不苟言笑,林岚不敢招惹他。刘锋每天忙进忙出的,也没多少时间陪林岚逗闷子。

技术处只有林岚和江旎两个女生,于是走得格外近些。

尽管刘锋对江旎的各种轶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可是林岚心里始终半信半疑。不过,接下来的一件事情,让她清楚、明白而且肯定地知道了,江旎绝对是自带恶魔体质。

一天中午,林岚吃完饭,和江旎凑一块儿聊天,四下无人,两个人尽显长舌本色。

“听说林远昊那厮去现场只带大刘不带你?我就纳闷了,你一个学痕检的,天天宅在办公室有个啥劲儿?”

林岚觉得这话一下子说到了心坎里,吐槽道:“就是,就是,我都快被那厮关傻了,老是嫌我基本功差,以我目前的水平还不到出现场的时候。”

江旎道:“没有实战经验怎么行,基本功差怎么了,不经常实践岂不是更差?”

林岚点头如捣蒜。

江旎又道:“明天我要去解剖现场做个技术支援,要不,我带你去练个胆儿,见见世面?”

林岚大学里面学的是痕检,对于尸检这件事儿的了解,基本都是源于校友那里的道听途说,并未亲自上阵。所以,江旎一开口,林岚心痒难耐,立马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林岚找林远昊请假,说要陪江旎去解剖现场。

林远昊没说什么,只是用探究的眼神看了林岚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林岚心花怒放,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林远昊的眼神里面到底有几个意思,屁颠屁颠地就跟着江旎去了。

等到了现场,林岚才彻底傻了眼,明白了什么叫作“自投罗网”。

解剖床上躺着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整个解剖室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臭味。

江旎津津有味地介绍:“这女人是个按摩店的女技师,被一个男顾客长期包养,后来那男的不想要她了,她就开口要一大笔分手费。男的不依,女的就威胁要去告他强奸。这男的也够狠的,晚上一棍子就把这女的给打死了,把尸体塞在大衣柜里面,自己跑了。等被发现的时候,这尸体已经臭了。小林子,你忍着点儿味儿。”

江旎不说还好,她这么细细一说,林岚更觉得难受。

“旎姐,你怎么也不戴副口罩?这味儿,忒冲了。”

“你知道有多少有价值的信息都在这气味里吗?你先戴上,我要先分辨分辨。”她掏出口罩递给林岚,自己则闭上眼睛,静静地站在那里。

林岚戴上口罩,依然挡不住那味儿往鼻孔里钻。

“你今天运气好,赶上我秀一把绝活。”江旎睁开眼,戴上口罩,她将十指用力相抵,然后松开,姿态优美地给手指做了个舒展,之前好看的指甲油已经除得干干净净,指甲修整得短且圆润。她从容不迫地把一双玉手放进手套里。

女尸的眼睑腐败后有些合不拢,江旎轻轻拉下女尸的眼皮,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道:“看不到、看不到,不怕、不怕,一会儿就好。”

那女尸的眼皮失去了弹性,总是遮不住眼球,江旎倒是耐烦得很,反反复复弄了好久才给她完全合上。

手中是一把特制的剃刀,刀片薄而锋利,铜制的手柄已经有了包浆,泛着柔和的光泽。

使刀的手小心翼翼,生怕刮破了皮肉。

对尸体的尊重,何尝不是对逝去的人最大的善意。

女尸的头发剃干净后,露出一枚实在不怎么养眼的光头,头皮上一处凹陷的紫瘢显露了出来。

“帮忙记一下,头皮有外伤,符合钝器击打伤特征。”

江旎朝一旁的笔记本努了努嘴,林岚认命地拿过本子记录起来,忍着胃里长毛的感觉去看江旎手下那颗惨不忍睹的头颅。

江旎用笔在头上画好定位线,拿出开颅锯,沿着定位线用力下压,然后一推,颅骨打开了。林岚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死者硬膜下出血,出血量大,蛛网膜下腔有血肿,符合外力钝器击打的特征。”

林岚硬着头皮,忍着胃里面一波强似一波的翻江倒海。

开颅后,江旎用解剖刀划开尸体,检查食道和胸腹部。

“消化道和胃部有出血,这胃的内容物都变色儿了。”

江旎用钳子将一坨黑乎乎胃内容取了出来,放入装检材的容器里,突然就递到了林岚的面前,嘱咐道:“拿去编个号,我回头做个毒物检测。”

林岚猝不及防,从视觉到嗅觉接连中招,顿时觉得自己被折腾得异常脆弱的小心脏受到了十级惊吓。看着那黏糊糊的一坨,她再也忍不住了,当场就冲到洗手间里吐了个天翻地覆。

接下来几天,林岚见了江旎就绕道走,生怕她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折腾自己。

几次挨整后,林岚通过深入的研究、细致的观察,得出如下结论:江旎虽眉目如画,顾盼生辉,令人见之忘俗,可是酷爱捉弄他人,并以整人为人生第一要务。

“技术宅”们大多心思单纯,醉心专业,让林岚免去了职场版宫心计的锉磨,全身心投入到知识的海洋中。林岚耳濡目染,渐渐也能够咂摸出技术派幽默的味儿来,后知后觉地开怀一笑。

林远昊办公室的陈设极简,无线的鼠标,无线的键盘,无框的镜架,真的是没有一样多余的存在。反观自己的桌面,杂乱无章,花里胡哨。

“思维发达的人会对简洁有着特殊的心理需求,越是头脑简单的人,越是喜欢对自己的空间进行无谓的装饰和填充。”这句话是逯超群上次来痕检组后,临走时抛给林岚的。

林远昊站起身,道:“下午去车祸现场,准备一下。”

林岚四顾无人,于是迟疑地问道:“您是叫……我?”

“除了你我,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吗?”

林岚雀跃不已,激动道:“马上到位。”

坐了半年的冷板凳,除了罚抄就是下载各种资料,修改各种文书,终于能够正正规规出趟现场,能不激动吗?

小轿车被撞得后盖翻起,四周都是散落的零件,反光镜碎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这是公诉处提前介入的一起绑架案。

凶手驾车撞了被害人的车,将人质劫持后逃离现场,技术处的任务是给公诉处的承办人提供专业意见和技术支援。

林岚急于在林远昊面前表现,忙前忙后地拍照,认真地将林远昊口述的重点和一些数据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还见缝插针地画了一张现场勘查的平面草图。

在勘查现场的林远昊是冷静而细致的,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个细小的痕迹,连轮胎缝隙和车底盘都没有放过。

“你说说,从现场发现了什么?”看着忙忙碌碌的林岚,林远昊突然发问。

“地面残存的剥落物,从材质、外观、形状特征可初步判断为车辆的挡板、反光镜碎片。从花纹等痕迹的细节来看,应该是固特异牌子的轮胎。”

“这里呢?”林远昊指了指发动机。

林岚莫名其妙,心想:“关发动机啥事儿?”

“发动机舱内零部件发生了明显位移,转向器在出入轴套时发生了异常运动,说明车辆遭受了强大外力。”

林岚腹诽:“这不是废话吗?碎渣子掉了一地,瞎子也能看出来撞车了,还用得着从发动机这儿捋线索?”

林远昊冷冷看了一眼林岚,道:“你认为观察发动机没用?”

林岚被他看得心里发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心想:“难道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嘴里违心应和道:“有用,有用。”

“口是心非,连说真话都不敢,将来还能坚持真理?”林远昊的语气充满了不屑。

泥人也有几分土性,更何况林岚在林远昊面前夹着尾巴久了,本就有些心病,这下被他一激,语气也冲了起来:“您觉得有用,那您自己说说有啥用呗。”

话一出口,她懊丧不已,“得罪了这尊神,岂不是又得坐半年冷板凳。”

谁知林远昊并不着恼,从容道:“仅靠剥落物和车尾部的凹痕符合车辆受撞击后变形的特征就得出事故结论,过于轻率。为了干扰侦查,高明的作案人会伪造事故现场,用外力在车上形成撞击痕迹的方法有很多种,发动机的内在结构变化则难以伪造,只有做由外及内的全面勘查,通过多种痕迹证据印证,才能防止被假象蒙蔽。”

“高手哇。”

林岚一边佩服一边暗骂自己,明明是青铜不懂王者,还在这儿轻狂,真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出个现场这么毛糙,你这半年的冷板凳坐得也不冤。”

林岚被他戳穿心事,又慑于他的本事,哪里还敢多嘴,当即凝神静气,老老实实跟在林远昊身后。

林远昊走到几处轮胎痕迹的旁边,拿过相机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然后在相机显示屏上放大。

“这几处轮胎痕迹里的花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林岚连忙凑近了仔细看。

“从放大后的痕迹细节来看,右前方的轮胎留下的花纹痕迹要比其他三处清晰许多。从这个花纹的完整性和边缘的清晰度分析,应该是新换上去不久的轮胎。”

林远昊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

“你只发现了痕迹间细小的区别,却没有对其中的价值做最大化的挖掘。”他指了指屏幕中几处磨损痕迹明显的花纹,道,“这三个轮胎花纹边缘模糊,花纹70%立体感消失,这种磨损程度至少是行驶4万公里以上了。车胎外侧靠上有磨损,但磨损痕迹与行驶痕迹相逆,应该是轮胎之前没有定时做四轮定位,导致内侧磨损,车主在做了四轮定位后发现了问题,进行了轮胎位置调换。这些痕迹很新鲜,形成时间不超过一周,那么做四轮定位和轮胎调换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周。另外,从现场碾压痕迹的深度来看,车身自重应该超过吨,结合前后轮胎痕迹之间的长度、宽度综合分析,凶手驾驶的应该是越野车。”

“所以说,调取各修理厂这一周越野车做四轮定位的记录就能追根溯源找到凶手咯。”

“别忘了,轮胎还得是固特异的,右前胎刚刚换过,车辆公里数最少4万公里以上的。”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林岚他们聚精会神地勘查,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的穿着检察制服,30多岁,面色白皙,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看上去干练得很。男的50岁开外,腰身挺拔,眼神格外犀利,警服上的警衔显示着他的级别是二级警督,也就是正处级。

“赵处、涂队,你们来了。”林远昊主动打招呼。

被称作赵处的女检察官主动和他们握了握手,打量了林岚一番,问道:“这么水灵的妹子,是林组长麾下的?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林岚心想:“我天天猫在办公室里打杂,见过才怪。”脸上却是一脸乖巧,甜甜笑道:“赵处好、涂队好。”

赵云蕾对林远昊笑道:“这丫头不光人长得漂亮,嘴也甜。林组长,咱们院里的帅哥美女都到你们技术处去了,真让人眼馋。”她又对林岚道,“我先自我介绍,我是公诉处的赵云蕾,这位资深帅哥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涂敏,涂大队长。小丫头,你叫什么?”

“我叫林岚,双木林,山风岚。”

“林岚,好名字,听着就大气,我记住了。”

林远昊道:“涂队,附近的监控调取了没有?”

“恰好是个死角。”涂敏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你刚才的分析非常有价值,我马上安排他们去排查。”

涂敏走到一旁打电话安排工作去了。

林岚心想,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市局那边的技术人员也过来了,和林远昊一起交换勘查后的意见,林岚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把重点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去好好整理一下。

林远昊扫了一眼低头奋笔疾书的林岚,刻意放慢了语速。

陪着公安的技术人员收集完所有的物证、编上号,已经误了饭点了,林岚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从包里掏出一瓶水喝了两口,安抚了下可怜的胃。

“接着。”

林远昊朝她一扬手,一个圆滚滚的物体抛了过来,她身手敏捷地一把抓住,原来是一只蜜橘。

林岚看到吃的眼睛都亮了,正要道谢,林远昊已经转过身和涂敏他们讨论去了,只留给林岚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林岚朝后脑勺做了个鬼脸,低头欢快地剥开橘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充盈着口腔,格外美味。她三口两口吃完,胃里不再空虚得难受。

“其实林远昊这厮也不错嘛,都到这个点了,他自己也没吃饭,唯一的橘子还给了我。看来以后要对他好点。”

林岚没找到纸巾,正准备把沾满汁水的手在裤子上擦,却被转身过来的林远昊逮了个正着,她双手僵在原处,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林远昊一脸的嫌弃,从包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扔给了林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脏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案件一件件送来。

这天赵云蕾又来找林远昊和林岚,和她一起过来的是公诉处的付朝阳检察官。赵云蕾的神情有些凝重,黑眼圈也显得她格外憔悴。

“赵处,您这气色可不大好,累着了?”林岚关心地问。

林岚最近听案管的小伙伴们说,公诉处这几个月案件量骤增,还都是些不好处理的硬骨头,每次加班的时候,她都看到公诉那层楼灯火通明,可见他们最近任务吃紧。

“付朝阳手头有件批捕案件,疑点挺多,今天特来请教。”

林远昊道:“赵处长,您是我们市知名的检察业务专家,谈不上请教,咱们共同探讨。”

赵云蕾道了声过奖,将案情娓娓道来。

涵江市的近郊,因为这几年的小龙虾养殖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很多家菜农都承包了鱼塘,养殖小龙虾。刘福贵赶上了这趟发财致富的快车,提早完成了小康的目标。刘福贵是五代单传的独苗,手头挣了钱,于是将旧房变新房,将三轮变四轮。可他心里还是有个遗憾,膝下无子,老刘家的香火眼看就要无以为继。

王麻子是刘福贵同湾子的老乡,素来好赌,因为和刘福贵打小是同学,又是邻居,见他有钱了,隔三岔五就找他借钱。因为借多还少,刘福贵渐渐不再理他。

王麻子前几天又找刘福贵借钱,刘福贵在虾塘忙碌着,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成天游手好闲,就不能干点正事?你摸摸良心,问我借了多少钱?你今天要借也行,把我之前借你的还我。”

王麻子恼羞成怒,朝虾塘吐了口浓痰,说了句阴损的话:“你死捏着那些钱有个屁用,养个婆娘不下蛋,将来就是个死绝户,再多的钱以后还是别人的!”

刘福贵气得够呛,拿起脚边的鱼叉去打王麻子,王麻子用手去夺鱼叉,却被刘福贵在手上和腿上狠狠打了几记。他长期好吃懒做,本来就不是壮实的刘福贵的对手,对方手里又有鱼叉,王麻子搞不过,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恶毒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刘福贵的心里,折磨得他几天都睡不好觉。刘福贵的媳妇何翠芬倒是善解人意,她打听到自家男人最近恼火的原因,偷偷去了一趟涵江市阳光天使妇产科医院咨询。十几趟检查做下来,医生建议她做试管婴儿。何翠芬回来和刘福贵交了底,刘福贵也同意尝试,两个人请了两个老乡,许给他们工钱,让他们代管一段时间虾塘,然后收拾铺盖卷,在涵江市阳光天使医院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正式驻扎了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年以后,胚胎培养成功,何翠芬成功怀上了,后来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中年得子,刘福贵夫妇守得云开见月明。孩子满月那天,夫妻俩请来了厨艺拿手的师傅,在村里摆了几十桌酒席。

酒席刚结束,婴儿居然不见了。

刚满月的婴儿,当然不会是自己走丢的。

可问题是,谁抱走了婴儿?

夫妻俩急疯了,一面报警,一面发动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到处找。可这婴儿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半点踪迹全无。

倾盆大雨在夜间肆虐着,雷声滚滚,闪电将夜幕无情地撕裂。

有人在村东头发现了一个被溺死的婴儿,正是刘福贵千辛万苦才求来的宝贝疙瘩。

何翠芬看到那小小的尸体时,一口气没有上来,昏了过去。好不容易救醒过来,人却变得疯疯癫癫了。

案件性质恶劣,造成群众恐慌,影响极坏。

涂敏亲自来到现场,他的眉头紧锁,心情格外糟糕,站在一旁的是他的搭档冯伟斌。

婴儿的口鼻中全是淤泥,面色青紫。

“真他娘的下得去手,人渣!”冯伟斌忍不住爆了粗口。

“现场勘查尽可能仔细些,一处都别放过。”雨水太大,有些顺着雨衣的帽檐流入了眼睛,涂敏抹了把脸,继续在现场指挥着。

负责勘查的技术人员汇报道:“雨太大了,现场没有提取到足印。”

涂敏去问法医:“有什么发现?”

“应该是被摁在淤泥里面闷死的。闷死婴儿的地方水位应该比较浅。”

涂敏沉吟了半晌,用不容争辩的语气命令道:“马上找几台抽水泵,把这塘里面的水都抽干。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证据找出来!”

案发现场的调度如同行军打仗,既要有清晰的头脑,也要有过人的胆识。

一番联系后,抽水泵被抬过来了,两台抽水泵同时运行。时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过去了,熬了一宿,涂敏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冯伟斌从兜里掏出一包槟榔递了过去,涂敏往嘴里扔了一颗。

冯伟斌自己也含了一颗,用力嚼了几口,嘴里含含糊糊道:“这牌子,够劲儿。”他又冲着涂敏笑道,“解乏吧?”

涂敏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表示谢意。

随着水位慢慢降低,靠近岸边的淤泥处露出了一枚残缺的足印,不远处有一个凹陷的浅坑,形状和大小都和婴儿的尸体相仿。冯伟斌大喜,冲着涂敏兴奋地喊道:“涂队,有了!”

涂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什么情况?只有半枚!”冯伟斌有些傻眼。

“还是穿着袜子踩上去的,这鉴定条件有些够呛。”涂敏摇了摇头。

“这下怎么办?”

涂敏没有直接回答他,对着后面喊道:“技术队,快来拍照,其他人,继续抽水。”

天色将明,村民们陆陆续续出门了,好奇地围在一旁想看个究竟。

终于,水被抽干了。

“那儿是不是一只鞋?”

技术人员用长杆把鞋子挑上岸,鞋里面灌满了泥,在岸边磕掉泥浆后,是一只前端有补丁的男式解放鞋。

“这鞋挺像咱村王麻子平日里穿的。”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涂敏循着声音望去,是个小个子的男人。

“王麻子是谁?家住哪儿?”冯伟斌瞪着眼问,小个子有些瑟缩。

“老冯,别咋呼,好好问。”涂敏提醒道。

冯伟斌压低声音,尽量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你刚才说的王麻子是谁?你能肯定这鞋是他的吗?”

“像,像,王麻子是刘福贵的同学,也是他的邻居。”

“你怎么知道是他的鞋?”

“我也没说一定是的,只是觉着像,我和王麻子也是邻居,有时他把鞋晾在门口,我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

“马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