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邬镇土地神的灵异又是颜郑渊打听到的；即便谢祄抱着阿拉一道连日疾行各地核查情报下来，脚程越发快了、臂力越发足了，从洛阳到比栖霞更远的邬镇也用不了半日……

然脚程再快、臂力再好，若非委实谈得来，谁乐意拖着个只比自个儿矮上小半个头的老男人跑半天？

只谢祄和颜郑渊谁都想不到，就这么半日功夫，就能叫他们原先的“颇谈得来”，陡然发现彼此之道愿有大不同、险些落个难相为谋的结局了。

你道发生了什么？

却原来，才出了洛阳没多远，就遇上官府征集匠人服役——

按说，现代还有兵役之类呢，这世界百姓各种劳役都算不得稀奇。谢祄当然看不惯，但这么个好歹没人死伤的场面，原也不至于十分憋气。

这群匠人，叫谢祄憋气的，是什么呢？

是驱赶这群匠人的衙役对他们的态度，远比对寻常百姓更差七分不只；更是颜郑渊这么个能为受屈妇人甘当讼师的，却居然对此习以为常的心态！

虽然给了那领头的衙役两吊钱，让他请“兄弟们喝碗茶”，有多的，也不妨“给那些人也要上碗水喝，省得累坏了哪个耽误事”。

颜郑渊对多少才子都懒怠交流，肯与这些衙役如此客套，自然也还有一颗不忍见那些匠人受罪的善心。

然而他回头看到谢祄压抑愤怒的目光，偏又要劝他的，偏劝他时的话，说的还是：

“这些衙役还算可以了。毕竟‘士农工商’。除非大家，匠人总要比农人微末些，更何况这些又是罪犯家属充没匠籍的——

能得这般待遇，已是本地亲民官算不得嫉恶如仇，又还有几分怜悯之心，衙役们投其所好，才得这般。”

谢祄：“……”

颜郑渊固然名士不羁，但时代所限，他看的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只谢祄就难免要被这么理所当然的“士农工商”阶级固化与职业歧视给恶心得够呛了。

不过时值秋末，匠人们得了一碗水后，精神确实好了很多；被征集所服役的，为的也是福利工程，况也就剩二三日功夫……

谢祄也没有当场和颜郑渊辩论这狗屁的阶级固化与职业歧视的问题。

哪曾料到，才又走出几百里，两人就又因为接连几群黄河役夫的血汗尸骨，从一起悲悯役夫之难、税役之苛，到谈起匠人之利，又从匠人谈及墨家、公输家，结果不小心就一路吵到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利弊呢？

颜郑渊毕竟几十年儒家经纶，虽弃了科举许多年，名士作风仿佛颇有不羁处，也仍是“独尊儒术”的受益人，提起“董子”这个为儒家开辟出通天大道的举措，自然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赞不绝口。

而谢祄呢？

对于谢祄来说，狗屁的独尊儒术已经不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的问题，根本就是将骨气满满、脊梁挺直的秦汉，坑成如今这副对外族铁骑俯首帖耳，倒是对或因性别、或因阶级不如自己的同族同类，狠心辣手压迫没够的鬼样子之罪魁了呀！

毕竟现代，连孔子都走下了神坛。

区区一个借孔子之言，行利己之道的“董子”，谢祄还真尊重不起来。

两人狠争了一场，若非不好将颜郑渊丢在半路，真就要不欢而散了。

偏也是巧极了，什么都攒在这半天了。

除开这半天，谢祄也没少疾行往来于外间各地，偏偏前面两个月里看到不平事攒到一块儿，都还不如这半日功夫见到的刺激。

黄河沿岸的役夫本是常见，偏偏独这半日尸骨累累满目；其他什么士农工商，什么贱籍匠人——

尤其还有军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