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尘看着修竹面上含着的笑意，心里愈发苦涩。她知道这个笑是因怀念玉陌上神而起，她知道修竹所有的温柔都源于玉陌。

他们之间的故事想来应该很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

出尘轻笑道，“原来玉陌上神也有那样天真无邪的一面。”

那是不是和她，有一点点像？

出尘立刻摇了摇头，不，不可能的，她怎么会这么想？玉陌上神纵然有落魄困顿的时候，到底尊为天神，岂是她区区仙灵可比的。

可不仅是她，连修竹都萌生了同样的想法。她无从了解玉陌的过去，故而这样的念头是第一次有，但修竹不同，玉陌从头到尾的转变他都看在眼里，其实他早便觉得，当日玉陌跟随易衡，和今夕出尘伴他左右有些相似。

那时在如初宫中，他难以自控地疏远了出尘，无非就是念及过往，想起了玉陌一心粘着易衡的那段时日，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可跟在他身后之人，却不是玉陌。

修竹望向她道，“那时的玉陌，不喜旁人眼中的高洁之花，偏爱不起眼之物，这白水仙是她亲手种下，说是与这落星苑相衬，虽朴实无华，却清淡素雅。”

出尘脱口笑道，“那我在天宫中种植柚子树，是不是很不得宜，虽然果柚清香甘甜，但可能有碍观瞻了。”

修竹沉吟片刻，淡然道，“无妨。”

出尘忽觉失态，收敛笑意道，“我自不可与玉陌上神相提并论，我还是先回屋了。”

修竹对着她背影道，“出尘，我不想再因为你，想起玉陌。”

出尘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君上此言何意？”

修竹平缓道，“或许落星苑是独居之地，留我一人在此便好，你尽可投奔疏影，或是回浮玉山去。”

出尘心下一沉，眼眶瞬间润湿，“君上不是答应过，让我自己作主去留的吗？”

修竹眸光闪动，灯笼里的红烛因凉风渗入而摇晃起来，仿佛他的心也随之不稳。

“我不会强迫你，我亦说过，待你会像从前一样。”

只是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她该如何自处？秋夜更深露重，寒意侵袭，她真的觉得好冷。

出尘偷摸抹了一把泪，如同推挪石像一般艰难转身，“可是君上不想再看到我了，对么？”

她清瘦的容颜在平和月光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眼睫每一分颤动都撩拨心弦，微微起合的双唇，似有说不尽的情意。

修竹垂眸，像是不忍。

出尘心中有了答案，苦笑道，“我明白了，我明日一早便走，风神尊上虽是可托付之人，但可惜天宫从来不是我该沾染的地方，我会回浮玉山。”

她从没想过，会主动选择离开。可修竹的表态，分明是在赶她走。或许她不该上钩，就当不知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仍旧留在仙君身旁。

她这么说，或许是一时冲动，只因心里太过沉重，她忽然很想求得一个解脱。

倘若仙君挽留…不，这是不可能的。或许她应该自己收回这话。

可修竹却很快回应道，“如此，正好。”

仙君，你当真没有一丝不舍？

出尘喉咙发苦，“仙君，我舍不得你。”

修竹不置一词地盯着水仙花，只是目光空泛，神色郁郁，像在看花，花却未入他眼。

出尘抿了抿唇，回转过身，终于迈步入屋。

或许离开，是她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毕竟这是他希望的。

月色光华，每一缕都仿佛能照进心里，只是他心事太过繁重，盘根错节，又岂是这几缕月光能够照彻的。

修竹久久地沉默着，有些话终是说不得，能有这最后的短暂相处，他该知足才是。可心里的挣扎仿若被打上岸的鱼，本能地求生，尽管存活的几率渺茫。

相临的两个房间，两堵厚实的屋墙，中有一方空缺，隔开了两个长夜无眠之人。

出尘听得动静，知晓他也回了屋，只是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若真如他所愿，他一个人待在这里，会开心吗？若她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他会不会愈发厌倦，直至无法忍受？

何必呢，何必非要走到那一步。只是想不到，她竟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昨日种种，犹在眼前，曾设下的永远，只能到此为止了。是她自己作下的决定，为了让他好过，她再难过又有什么要紧？

出尘倒在被窝里，枕上湿了一大片，翻过来转过去，哪儿哪儿都是湿漉漉的，叫人难受。

修竹静坐于房中，未有点灯，院子里的灯笼还亮着，反倒比屋内更光明。其实突发奇想地变出几只灯笼来，是为了照见她返回之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