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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2 / 3)

作品:《世界之王

“算是吧,”周介朴含笑捋着胡子,“我从十六岁在票号里干伙计,再到后来去洋行里跟外国人打交道,四十多年了,以前都被人叫下九流,是没想过还有被朝廷委用的一天,今天蒙受天恩,这辈子心满意足,可以回乡下颐养了。”他是很喜欢康年的,便替他出主意,“朝廷办国有银行,是新事物,朝廷该选些得力的年轻人才对。”

康年道:“一时半会还没有这样的人才。”

周介朴笑了,将旁边的慎年一指,“令弟不就是吗?不瞒你说,要不是你家早早和邝家定了亲,那我说什么也要把女儿嫁给他,以后也好把我这一盘生意交给他。我家里几个儿子都不成器。”

慎年站起身,隔着酒桌对周介朴拱了拱手。周介朴笑着点头。

康年又道:“不知道周老先生身边还有没有合适的人?朝廷现在是求才若渴啊。”

周介朴叹道:“我何尝不知道?可人才哪里是轻易就有的?就说做我们这一行,场面上要漂亮会说话,背地里要勤奋有志气,脑子精刮,笔头不能差,跑得出,拎得清,谁见了都愿意听你,信你,以前朝廷嫌他们是下九流,现在冷不丁说要求才,可聪明的、家境殷实的孩子都去做八股文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穷人家的孩子,又难免眼界窄,脑子笨些。我放眼一望,就这上海,称得上可用的孩子有几个?”

康年也是无奈,只能勉强替朝廷粉饰:“朝廷已经开始办新学堂,开外贸了,等实施了宪政,人才也就慢慢培养起来了。”

“宪政?说了也有几年了吧?从太皇太后时候起……”周介朴摇头,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对席上的诸官说道:“诸位!我回乡之前,还想干一件讨人嫌的事,那就是请朝廷下旨,禁绝洋人在大清兜售股票,不知诸位愿不愿意跟我一起上这个联名折子?”

众人愕然,都放下了筷子。席上十个里头也有八个买了橡胶股票,听到这话,心里便犯起了嘀咕,“汇丰银行以后不涉股票业务了么?”

周介朴摇头,“这事是他们太古洋行的老板说了算,我说了不算。但我以前不好说这话,怕砸了自己饭碗,今天,我好赖也算是大清百姓的父母官了,就跟诸位同僚说句为民请命的真心话——我看这橡胶股票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座有些人还年轻,”他将康年一指,“贤侄你不到三十岁,年轻有为,但经过的事就没有我多了。我十六岁刚从绍兴来上海,是同治四年的时候,诸位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朝廷正在打长毛,美国打内战,缺棉花,咱们上海,几个月间棉花价翻了一番,结果到了同治五年,美国内战打完了,猛地一下子,棉价跌了,上海的钱庄,倒了一大半,咱们自己的棉庄丝栈,更不用说了,我那时的东家跳江自杀了!那是一回,二回是光绪八年,也是洋人弄鬼,英国人在洋泾桥卖股票,又是自来水厂,又是电灯厂的,说得天花乱坠,股票见天的涨,结果咱们和法国人打起了海战,外国银行说翻脸就翻脸,到处逼账,到光绪九年,上海七十八家钱庄,倒闭了六十八家!连老西儿都架不住了,响马把银库都搬空了!从同治五年到光绪九年,是整整十七年,从光绪九年到今年,又是整整十七年。”他声音颤了,“今年,是个坎啊。过得去,你活着,过不去,也别来找我周介朴偿命,我是身不由己。”

戏台上笃鼓和檀板笃笃响,魏国伐齐,丧夫的曹彩娥正穿了孝服,沙场挥戈,大破魏兵。

周介朴手指掸泪,“太皇太后殁了,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有个曹彩娥驱除贼寇,恢复河山,唉。”下人上来搀扶,周介朴摇了摇手,径自落座了,他将慎年一指,对康年笑道:“所以我说,这是一个人才,有定力,可惜,唉……”他又叹口气。

周介朴大发感慨,席上的人话也少了,饭吃的没滋没味。同席的人这才知道慎年是康年的二弟,润通的少东家,也走过来寒暄,递名片子。慎年正敷衍着,听下人说外头有人找,便放下筷子,离席往厅外来,正迎上黄炳光,他后头跟着金波,脸上急惶惶的。

金波把杨金奎被抓的事情说了,求慎年和黄炳光去保他,黄炳光很为难,说:“杨将军现在在英租界的巡捕房,我是法租界的,跟那边关系走不通,怕是不行。”

金波只能掉过头来求慎年,慎年却说和周介朴还有事情商量,暂时走不开,推脱了几句,把金波打发走了。黄炳光不解,问慎年:“你这是打算见死不救了?”

慎年笑道:“一次又一次的,总要给他点教训吧?我看在里面待几天也好。”仍旧回到席上,直到在周家吃过了午宴,才和康年一个回衙门,一个回于家,分头离开。

踏进于家的门,听差说:那个金波又从一品香打了电话来,问二少爷到没到家。慎年道:“先不管他。”走到厅里,见于太太和卢氏坐在沙发上,麟儿正背着小手,郎朗地背诵:“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背完了《女诫》,又背《女孝经》——这是她跟随卢氏回了一趟湖州,学到的新本领。

于太太不好意思说卢老太爷迂腐,只能违心地夸麟儿聪明,“够了够了,不必背了……”